二月十五日下午的伦敦飘起了一阵黄色的薄雾。在这种天气里,鲁夫斯·冯·阿尔丁仍在萨伏依酒店的套间里孜孜不倦地工作着。过去的那几天,奈顿过得十分高兴,因为他发现他的这位老板总有点儿心不在焉,每当他鼓起勇气去催促冯·阿尔丁处理一些紧急公务时,总会被相当草率地拒之门外。而现在,冯·阿尔丁似乎打起了比平时多一倍的精神投入到了工作中,作为秘书的奈顿也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努力工作着。机智如奈顿,他总能不留痕迹地掩盖住自己那些触角,不让冯·阿尔丁察觉出他有任何情绪上的异样。
然而在这样忘我的工作中,冯·阿尔丁头脑中那点小小的忧虑还是被秘书无意中的一句话给点燃了。这股担忧的小火苗在他思维的田野里越燃越旺,逐渐扩大,最后他的整个思维都被这种担忧所占满了。
他一如既往地凝神听着奈顿的报告,但实际上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他毫无表情地点点头,当秘书正准备拿起另外一个卷宗时,冯·阿尔丁开口了:
“你能不能再跟我讲一下那件事,奈顿?”
秘书霎时间懵了。
“您是指这件事吗,先生?”他拿起一份刚写好的公司报告。
“不,不,”冯·阿尔丁说,“我是指,你刚刚说昨晚你在巴黎遇见了露丝的女仆。我实在想不通这件事。你一定是弄错了吧。”
“我没有弄错,先生,我还和她当面谈过话。”
“好吧,那再跟我说说这整件事吧。”
“好吧,好吧。”冯·阿尔丁说,“你当然会以为她们在一起了。然后女仆就告诉你说,露丝继续乘火车去里维埃拉,而把她留在饭店里,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对,就是这样,先生。”
“这太奇怪了。”冯·阿尔丁说,“非常奇怪。除非这个女仆犯了什么错或者行为不端,要不然露丝怎么会留下她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奈顿插话说,“那么凯特林夫人应该就会打发她回英国吧?让她待在里兹,这不太像凯特林夫人的做法。”
“对。”百万富翁嘟囔了一句,“没错。”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他很喜欢也很相信奈顿,但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秘书讨论他女儿的私事。露丝的不坦白早就伤了他的心,而现在这个意外的消息则更让他感到忧虑。
为什么露丝把女仆留在了巴黎?她这么做的目的或者动机又是什么呢?
他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露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应该没有料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凑巧,女仆在巴黎遇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她父亲的秘书吧。但是,事情不都是这样发生的吗,不都是这样凑巧地被旁人撞破的吗?
无意中想到这里,却让他面部的肌肉一阵抽搐,他的女儿难道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被撞破”吗?他真恨自己为何要想到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非常确信:阿尔曼特·德·拉·罗歇。
对冯·阿尔丁来说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他的女儿居然被这种人愚弄了。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人很多——任何一个有教养且聪明的女人都会轻易被这位伯爵的魅力所征服。男人总是很容易看清另外一个男人,而女人则不然。
此时他找了个借口来消除秘书的怀疑。
“露丝总是这样,经常改变自己的计划。”他说道,然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那个女仆,有没有说任何,呃,有关为什么要改变计划的原因呢?”
奈顿尽量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语调,努力显得自然一些,他回答说:
“女仆说了,先生,那是因为凯特林夫人偶然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这样吗?”
奈顿那训练有素的耳朵捕捉到了老板那听似平静的语调里所隐藏的紧张情绪。
“好吧,我明白了。是一位男士还是女士啊?”
“据我所知,她说的是一位先生。”
冯·阿尔丁点了点头,他最担心的事情被证实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每当感到焦虑不安时,他总是习惯这样做。他再也控制不住此刻的情绪,脱口而出:
“有一件事情男人永远无法办到,那就是说服一个女人听从理智的指引。不论怎样,她们似乎就没有这种概念。而说到女性的本能,为什么,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凡是流氓恶棍,其身边必有一个女人跟着他。在遇到恶棍时,她们十个里面都没有一个人能分辨出来。那些家伙只要打扮得讨人喜欢,再说点儿漂亮话准保能俘获芳心。如果我有办法——”
他的话被打断了:听差拿来了一封电报。冯·阿尔丁打开电报,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扶住了椅子背,以免跌倒在地,然后向听差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先生?”
奈顿关切地问。
“露丝!”冯·阿尔丁嘶哑着嗓音说。
“凯特林夫人?”
“死了!”
“火车出事了?”
冯·阿尔丁摇了摇头。
“不是,从这份电报来看,她的财物似乎也被洗劫了。他们虽然没有这么写,但是奈顿,我可怜的孩子被谋杀了。”
“噢!天啊!”
冯·阿尔丁用食指轻叩着那封电报。
“电报是从尼斯警察局发来的,我必须乘最近的一趟车去那儿。”
奈顿像往常一样高效,他瞥了一眼时钟。
“有一趟五点从维多利亚火车站出发的班车。”
“好的。你陪我一起去,奈顿。告诉阿切尔我要出门,把你的行李整理一下,然后留在这里安排好一切。我要先去一趟柯曾街。”
电话铃尖锐地响了起来,秘书拿起了听筒。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他转头看向冯·阿尔丁:
“先生,哥比先生在楼下等着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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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比?我现在没时间见他。不——等一下,我们还有时间。让他上来吧。”
冯·阿尔丁先生是一位坚强的人,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在他同哥比先生打招呼的时候,人们很难从他的脸上发现什么异样。
“我现在赶时间,哥比。你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哥比先生咳嗽了一声。
“先生,事关凯特林先生的最新动向,您说过要及时向您报告的。”
“是的,怎么了?”
“凯特林先生昨天上午从伦敦出发到里维埃拉去了。”
“什么?”
他的语调让哥比先生大为惊讶。这位情报领域的行家与客户交谈时从不正视对方,而今天冯·阿尔丁先生的这种反应让他破了例,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百万富翁。
“他乘的是哪一趟车?”冯·阿尔丁问道。
“蓝色特快。”
哥比又咳了一声,望着壁炉上面的挂钟说道:
“米蕾小姐,就是那位帕提农的舞蹈演员,也同车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