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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把这位老友的来信读了两遍,然后慢慢地放下,透过卧室的窗口看着地中海蓝色的波涛。她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阵对圣玛丽米德的想念之情向她袭来。那些熟悉的场景,每天的日常生活,那些愚蠢的琐事,还有——还有家。她俯下身,把脑袋埋在胳膊里,放声痛哭起来。
蕾诺斯此刻突然走了进来。
“你好啊,凯瑟琳。”蕾诺斯说道,“我说——您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凯瑟琳说着把信揉成一团,扔进了手包里。
“你那么想见他?”凯瑟琳说。
“是的。”蕾诺斯说道,“我的心都快被他俘去了。我还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有着像猫一般的绿色眼珠。”
“没错。”凯瑟琳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这些日子以来,德里克·凯特林被捕的消息一直是热门话题,街头巷尾都在纷纷议论着蓝色快车上的秘密这一话题。
“我已经租好汽车了。”蕾诺斯说道,“我向妈妈撒了个谎,但我忘记到底说了什么谎,不过也没事儿,她从来不记得这些事情。要是让她知道我们打算去哪里,她一定会跟去缠着波洛先生的。”
她们到达内格莱斯科的时候,波洛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们了。
尽管波洛大献法式殷勤,常常将两位女士逗得开怀大笑,但总体来说这顿饭吃得还是不那么愉快。凯瑟琳心不在焉,闷闷不乐。蕾诺斯则一反常态,由夸夸其谈变得沉默不语。在他们坐在茶几边一起喝咖啡的时候,蕾诺斯突然直奔主题。
“有什么新进展吗?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波洛耸了耸肩。“他们只是按规章办事。”
“您就任由他们如此行事?”
他忧虑地看着蕾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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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年轻,小姐。但是,世界上有三件东西您不能催促:敬爱的上帝,大自然,还有老年人。”
“尽胡扯。”蕾诺斯说道,“您可不算老。”
“噢,感谢您对我的夸奖。”
“奈顿少校来了。”蕾诺斯说道。
凯瑟琳不由自主地立刻转过头去,又迅速转了回来。
“他和冯·阿尔丁先生在一起。”蕾诺斯继续说道,“我想向奈顿问点儿事。请原谅,我去去就来。”
当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波洛低下头来对凯瑟琳说道:“您的情绪不好,您的心早就飞离了这里,是吗?”
“飞到英国去了,还不算太远。”
受一种突然的冲动的驱使,她从手袋里掏出早晨收到的那封信,递给了波洛。
“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关于家乡生活的消息,它使我很难受。”
他看完信后又递回给凯瑟琳。
“那么您打算回去吗?”他问。
“不,我不回去。”凯瑟琳回答道,“为什么我要回去呢?”
“那我领会错了。”波洛说道,“请您稍等我一会儿。”
他走到蕾诺斯那边,她在与同冯·阿尔丁和奈顿他们谈话。美国佬显得很苍老,愁眉不展。他面无表情地向波洛点了一下头,表示欢迎。
当他转过头去回答蕾诺斯的问题时,波洛把奈顿叫到了一边。
“冯·阿尔丁先生看起来不太好。”他说道。
“您对此感到奇怪吗?”奈顿问道,“德里克的被捕而掀起的这场风波,对他来说实在难以忍受。他本来已完全委托您去查清事实真相,结果闹得满城风雨。”
“他是要回英国去?”波洛问道。
“后天我们就回国。”
“很好。”波洛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走廊对面的凯瑟琳。
“我希望,”他轻声道,“您能告诉格雷小姐一声。”
“告诉她什么?”
“就说您——我是说冯·阿尔丁要回英国去。”
起初奈顿感到有点奇怪,但他仍然顺从地穿过走廊,走向凯瑟琳。
波洛望着他的身影,满意地点着头,转身回到了蕾诺斯他们身边。几分钟之后,奈顿和凯瑟琳也加入了他们。大家一起又聊了一会儿,百万富翁和他的秘书先行离开了。波洛也准备要走。
“非常感谢您的招待,小姐。”波洛嚷嚷着,“这顿午饭实在是太愉快了。我发誓,我正需要这样的一餐!”他挺起胸膛,敲了敲,“我现在就是一头狮子,一个巨人。噢,凯瑟琳小姐,您肯定还没有看过我的这一面。您看到过温柔的、冷静的赫尔克里·波洛,但我还有另外一面。我现在要去欺负、去恐吓、去震慑那些说假话的人。”
他扬扬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女士,她们都做出了恰当的惊讶反应。尽管蕾诺斯一直咬着她的下嘴唇,尽管凯瑟琳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可疑的弧度。
“是的,我要去这样做。”他庄严地宣告道,“没错,我肯定会成功。”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还没等他走几步,凯瑟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波洛先生,我,我想对您说句话。您刚才说得对,我最近几天准备要回英国去。”
波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的脸渐渐涨红了。
“我明白了。”他严肃地说道。
“我并不觉得您真的明白了。”凯瑟琳说道。
“我明白的比你知道得要多,小姐。”他轻声说道。
波洛唇边带着一抹奇怪的笑容转身离开,上了汽车开往安提贝城。
罗歇伯爵那位仪表堂堂的用人,伊波利特,正在玛丽娜别墅里忙着把主人的整套餐具擦得锃亮。伯爵本人正在蒙特卡洛过着自己的日子。偶尔向窗外一瞥,伊波利特看到一个身影正迅速向前厅走来,而这位来访者是他从未见过的。尽管阅人无数,但他仍然无法判断出来访者究竟属于哪个阶层。他把自己的老婆玛丽从厨房里叫出来,让她看看这个被他称为“异类”的人。
“又是警察来了吗?”玛丽好奇地问。
“你自己看。”伊波利特说道。
玛丽向外望去。
“肯定不是警察局的人。”她总结道,“谢天谢地。”
“其实我也不是很害怕警察局的人。”伊波利特说,“实际上,如果要不是罗歇伯爵提醒我,我都猜不到那个酒馆里的陌生人的真实身份。”
门铃响起来,伊波利特开了门,表现得严肃而庄重。
“很抱歉地通知您,罗歇伯爵先生不在家。”
留着一撮胡子的小老头和蔼地看着他。
“这我知道,”他回答说,“您是伊波利特·弗拉维尔,对吗?”
“是的,先生。”
“玛丽·弗拉维尔是您的妻子?”
“正是,先生。但……”
“我希望找您二位谈一谈,”陌生人一面说一面进了屋。
“毫无疑问您的妻子现在正在厨房里,我去那里见她。”他说。
还不等伊波利特喘口气,来者就已经打开了门厅后面的小门,穿过走廊,走进了厨房,玛丽正一脸惊讶,张着嘴巴看着他。
“您好。”陌生人开口道,一屁股坐在靠椅上,“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是的,先生。”
“您没听过我的名字?”
“很遗憾,没听说过。”伊波利特说。
“那我必须得说您孤陋寡闻了。这个名字可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名字之一。”
波洛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伊波利特与玛丽颇为不满地盯着他。他们对这位完全陌生的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相当迷茫。“先生是想……”伊波利特毫无表情地嘟囔着。
“我想弄弄清楚,为什么你们要对警察撒谎?”
“先生!”伊波利特叫了一声,“我欺骗警察?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波洛摇了摇头。
“您错了,”他说,“您至少不止一次欺骗了警方。让我来看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阅着。“对,没错,您至少有七次曾对警察撒谎,我将逐条跟您说明。”
他以温和的语调读着这七次谎言的内容。
伊波利特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
“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找您的碴,”波洛继续说下去,“仅仅是想让您,我亲爱的朋友,别自以为聪明到能瞒过天下所有人。我今天到这儿来的目的是要验证一个我最感兴趣的谎言:您的证词里说罗歇伯爵是在一月十四日上午回到这里的。”
“可是,那不是谎言,而是事实。伯爵先生是在星期二上午回来的,那天是一月十四日。确实如此,是吗,玛丽?”
玛丽急忙答应。
“呃,对,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噢,”波洛说,“那么您为您的好主人准备了什么早午餐呢?”
“我——”玛丽愣住了,集中精力想振作起来。
“奇怪。”波洛说,“一个人怎么可能记住了一件事,却忘记了另外的事情呢。”
他站起身,用拳头砸向桌面,双眼里满是怒火。
“是的,是的,正如我说的那样。您自以为您的谎话无人知晓。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两个人能看穿你,没错,两个人。一个就是上帝——”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然后坐回到椅子上,合上双眼,喃喃道:
“还有一个就是赫尔克里·波洛。”
“我向您保证,先生,您完全弄错了。伯爵先生是星期一离开巴黎的。”
“没错。”波洛说道,“是乘夜里的快车。我不清楚他在什么地方中断了旅程。但我知道,他星期三早晨才到了这里,而不是星期二早晨。”
“先生您弄错了。”玛丽泰然自若地插话说。
波洛跳了起来。
“那么就让法律来裁决吧。”他轻声道,“很遗憾。”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先生?”玛丽有点稳不住神了。
“你们将会被逮捕,罪名是协助谋杀凯特林夫人,就是那个被人杀死的英国女士。”
“谋杀!”
伊波利特的脸顿时变得像张白纸,两腿不住地颤抖;玛丽丢掉了手中的擀面杖,眼泪涌出了眼眶。
“但这不可能啊,不可能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
“既然你们都坚持原先的说法,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觉得你们俩都很愚蠢。”
波洛走向门口,这时一阵激动的说话声使他停了下来。
“先生,先生!请再等一等!我完全没有料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我,我当时认为,这只是事关伯爵的一项情债。警察们之前经常会为这类事情找上门。但是谋杀,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对你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波洛叫嚷道。他转过身,在伊波利特面前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我今天到这儿来,难道就是为了跟你们两个蠢货吵架的吗?我想要的只是真相而已。如果你们不能告诉我真相,那么请好自为之吧。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罗歇伯爵什么时候回的别墅?是星期二早晨还是星期三早晨?”
“星期三。”伊波利特紧张地呼吸有点急促,他身后的玛丽非常肯定地点着头。
波洛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俩一会儿,然后严肃地点点头。
“明智的选择。”他心平气和地说道,“刚刚你们几乎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波洛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玛丽娜别墅。
“一个猜想被证实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是否再试一试另外一个呢?”
米蕾接到赫尔克里·波洛的名片时,已经是六点钟了,她端详了一下这张名片,然后点点头,示意门房把人请进来。波洛进屋时正看到这位舞蹈演员神经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暴怒地转身,面向波洛。
“好吧!”她喊道,“好吧!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们还没把我折磨够吗,还不放过我?不是你让我出卖了我那可怜的德里克吗?还要我做什么?”
“只有一个小问题,小姐。火车离开里昂站后,您是什么时候进凯特林夫人的包厢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用略带责备的目光打量着她,继续开口道:
“我是说当您进了凯特林夫人的包厢之后……”
“我从没有进去过。”
“您看到她躺在那里……”
“我从没有进去过。”
“见鬼!(注:原文为法语。)”
他愤怒地冲她大喊了一声,米蕾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您还想骗我?我能够把当时的情景一丝不漏地描述一番,就像我本人也在现场一样。您进了她的包厢,并且发现她已经死了。我告诉您,我知道一切。要想骗我是很危险的,小心点,我的米蕾小姐!”
在他那凶狠的目光注视下,她的眼神飘忽不定。
“我,我从没——”她开始变得心虚,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只想问您一点。”波洛说道,“您是否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我不想回答任何一个问题。”米蕾声嘶力竭地叫道。她挣脱了波洛的手,狂躁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断尖叫着、哭泣着。一位满脸惊恐的女仆迅速冲进了房间。
赫尔克里·波洛扬起了眉毛,耸了耸肩,安静地离开了她的屋子。
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