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1

发布时间: 2019-12-01 13: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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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伯德太太急匆匆地走上山核桃大街二十六号的台阶,拿出钥匙去开门锁。门刚一开,一个火红色头发的大块头年轻人就从她后面跑上了台阶。

“嗨,妈。”伦恩(注:伦恩是莱纳德的昵称。)·贝特森用平常称呼她的方式打着招呼。他是个待人友善的家伙,操着一口伦敦腔,并且从未因此而感到自卑。“出去溜达了?”

“我出去喝茶了,贝特森先生。我已经回来晚了,别耽搁我。”

“我今天切碎了一具可爱的尸体,”伦恩说,“真了不起啊!”

“别说得这么恐怖,你这个坏孩子。可爱的尸体,真是的!怎么想的。你这么说让我感到很恶心。”

伦恩·贝特森笑了,哈哈大笑的声音在门厅里回响着。

“和西莉亚相比算不了什么。”他说,“我去了药房,对她说:‘过来,我给你讲讲有关一具尸体的事。’她的脸立马变得像纸一样白,我觉得她就要昏倒了。您觉得如何呢,哈伯德太太?”

“我并不感到吃惊。”哈伯德太太说,“你这鬼主意!估计西莉亚认为你打算弄一具真的尸体。”

“您是什么意思?真的尸体?您认为我们的尸体是什么?人工合成的吗?”

一个留着凌乱的长头发、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从右边的房间里溜达出来,尖刻地说:“哦,只有你在,我还以为至少有一队壮汉呢。声音是一个人发出的,但是音量像是十个人集体发出的似的。”

“希望没有搅得你心烦,我相信没有。”

“和平时差不多。”奈杰尔·查普曼边说边走了回去。

“真是个温室里的花朵。”伦恩说。

“你们俩不要吵。”哈伯德太太说,“我喜欢脾气好并能够尽量相互迁就的。”

那个魁梧的年轻人亲切地朝她咧嘴一笑。

“我不会介意奈杰尔的,妈。”他说。

“哦,哈伯德太太,尼科莱蒂斯夫人在她的房间里,她让你一回来就马上去找她。”

哈伯德太太叹了口气,然后迈步上楼梯。传这个口信的黑皮肤高个子姑娘靠墙站着,为了让她过去。

伦恩·贝特森边脱雨衣边说:“怎么了,瓦莱丽?哈伯德妈妈是不是要定期汇报我们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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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姑娘耸了耸她那瘦削而优雅的双肩。她下了楼,穿过大厅。“这地方越来越像精神病院了。”她转过头说了一句。

她穿过右边那扇门,一举一动毫不矫揉造作,自然地显出一种傲慢的魅力,与专业的时装模特没什么两样。

山核桃大街二十六号实际上是由二十四和二十六号两间半独立的房子构成。把一楼打通开来,就有了公共客厅和一间很大的餐厅,屋子后面还有两间盥洗室和一个小办公室。两段单独的楼梯分别通往上面各自独立的楼层。姑娘们的卧室在房子的右边,小伙子们住另一边,也就是原来的二十四号。

哈伯德太太走上楼,松了松外套的衣领,然后她转向尼科莱蒂斯夫人的房间,叹了口气。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我猜她又要发作了。”她自言自语道。

尼科莱蒂斯夫人的起居室里一直保持着很高的温度。大号电暖炉的每一片散热片都开着,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尼科莱蒂斯夫人坐在沙发上抽烟,周围堆着许多丝绸或天鹅绒的沙发垫,都很脏。她是个身材高大的黑皮肤女人,风韵犹存,长着一张一看就很刻薄的嘴和一双大得出奇的棕色眼睛。

“啊!你可来了。”尼科莱蒂斯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谴责。

哈伯德太太不愧拥有莱蒙家族的血统,她镇定自若。

“是啊,”她针锋相对,“我来了,听说你点名找我。”

“没错,我确实要找你。太荒谬了,不是一点半点的,是十分荒谬!”

“什么东西荒谬?”

“那些账单!你的账目!”尼科莱蒂斯夫人变魔术似的从垫子下面拿出一叠纸,“我们给这些悲惨的学生都吃了什么?鹅肝酱和鹌鹑吗?这里是丽兹酒店吗?你认为那些学生是什么?”

“年轻人的胃口比较好。”哈伯德太太说,“他们吃着不错的早餐和像样的晚餐,都是家常饭菜,不过很有营养。所有的开销还是比较节俭的。”

“节俭?节俭吗?!你敢这么跟我说?我都要被他们吃垮了好吗?”

“尼科莱蒂斯夫人,您从这个地方赚得的利润可不少。对于学生们来讲,价格算是比较高了。”

“但这里不是什么时候都住得满满当当的吗?哪个空位不是三天两头有人申请?英国文化协会、伦敦大学寄宿处、大使馆和法国公立中学不都往我这儿送学生吗?每个空位不都是三番五次有人申请吗?”

“这主要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好吃且份量足。年轻人必须吃得好。”

“呸!这总额简直太无耻了。一定是那个意大利厨子和她丈夫,他们在食材上欺骗了你。”

“哦,不,他们没有,尼科莱蒂斯夫人。我敢向你保证,没有外国人能骗得了我任何事。”

“那就是你自己,你在打劫我。”

哈伯德太太保持着镇定。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她说,声音就像守旧的保姆在面对极其无理的指责,“这么说可不太妥当,总有一天会给你惹来麻烦的。”

“啊!”尼科莱蒂斯夫人猛地把那堆账单抛向空中,飘得到处都是。

哈伯德太太弯腰捡起来,噘着嘴唇。“你把我惹火了。”她的主人喊道。

“大概吧。”哈伯德太太说,“不过要知道,这样过于激动对你不好。脾气太大对血压不好。”

“你承认总额比上周要高吧?”

“无疑是高一些。兰普森商店有些非常不错的打折食材在卖,我趁机多买了一些。下周的花销总额就会低于平均水平了。”

尼科莱蒂斯夫人的脸色阴沉。

“你解释每件事都振振有词。”

“好了。”哈伯德太太把账单整理成一堆放在桌上,“还有其他事吗?”

“那个美国姑娘,萨莉·芬奇,她说要离开。我不想让她走。她拿着富布赖特奖学金,她能把其他富布赖特奖学金获得者引到这里来。她一定不能离开。”

“她为什么要走呢?”

尼科莱蒂斯夫人耸起宽阔的肩膀。

“我不记得了。她没说真话,我能看出来。他们向来瞒不了我。”

哈伯德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这点上她倾向于相信尼科莱蒂斯夫人。

“萨莉什么都没对我说过。”她说。

“可你会找她聊聊的吧?”

“是的,当然。”

“而且如果是那些有色人种学生,像那些印度人、女黑人,他们都可以走,你懂吗?种族歧视,美国人极为重视这点。而我看重的是美国人。那么让那些有色人种滚开吧!”

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只要是我负责这里时就不行。”哈伯德太太冷冷地说,“不管怎么说,你的说法不对。学生中间并没有那样的情绪,而且萨莉一定不是那样的人。她和阿基博姆博先生经常共进午餐,没人肤色比他更黑了。”

“另外还有共产党人。你是知道美国人是怎么看待共产党人的,奈杰尔·查普曼现在……他就是个共产党员。”

“我对此表示怀疑。”

“好,好,你真应该听听那天晚上他是怎么说的。”

“奈杰尔常常口无遮拦,惹恼别人。他那样非常令人讨厌。”

“你对他们所有人都了解得很。亲爱的哈伯德太太,你真是太棒了!我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如果没有哈伯德太太我该怎么办?我完完全全依赖你。你是个极好的、极好的女人。”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哈伯德太太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会做好力所能及的事。”

她离开了房间,不顾身后那些喷涌而出的感谢之辞。

她自言自语道:“白白浪费我的时间,真是个让人抓狂的女人!”说完急匆匆地穿过走廊,进到自己的起居室。

但是哈伯德太太仍然没能得来些许安静。她刚一进屋,就有个高个子的姑娘站起来对她说:“我想跟您聊几分钟,可以吗?”

“当然了,伊丽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