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波洛的建议出乎了众人的意料。随之而来引发的不是一连串的抗议或批评,而是一阵突如其来的、令人不舒服的沉默。
趁着空气瞬间凝固,波洛被哈伯德太太带去了她的起居室。他在离开之前只是急匆匆地说了一句礼貌的话——“大家晚安”。
哈伯德太太打开灯、关上门,让波洛先生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她脸上和蔼愉快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疑和焦虑。她给她的客人敬上一支香烟,但波洛礼貌地拒绝了,解释说他更喜欢抽自己的。他也给了她一支,但她谢绝了,以心不在焉的语气说道:“我不抽烟,波洛先生。”
接着她在他对面坐下,犹豫了一下之后说:“我相信您是正确的,波洛先生。或许我们应当叫警察来管管这件事,尤其是在发生恶意的墨水事件之后。但是我宁愿希望您没这么说,没说得那么直接。”
“啊。”波洛说,他刚点着一支小烟卷,看着烟缓缓上升,“你说我本该掩饰一下的?”
“哦,我想那么做确实不错,既公平合理又光明磊落,但在我看来,保持冷静可能更好。可以请一位警官过来,私下里跟他说明这件事。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谁做了这么愚蠢的事,呃,那个人现在已经受到警告了。”
“也许吧。”
“我想这一点是十分肯定的。”哈伯德太太一针见血地强调,“不是也许!即使这个人是一个今晚没在这里的仆人或学生,消息也会传得沸沸扬扬。这种事情一贯如此。”
“确实是。一贯如此。”
“还有尼科莱蒂斯夫人呢?我不清楚她会持怎样的态度,大家一向捉摸不透她。”
“查明真相倒是很有意思。”
“我们自然不能报警,除非她同意。唉,这是谁啊?”
传来一阵催促般的剧烈敲门声,几乎在哈伯德太太急忙应道“进来”之前又敲了一遍。门开了,科林·麦克纳布嘴里紧紧地叼着烟斗,一脸愁容地走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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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开烟斗,关上身后的门,说道:“恕我冒昧,我来这儿只是急着跟波洛先生说一句话。”
“和我?”波洛一脸茫然,惊讶地转过头来。
“对,和您。”科林冷冷地说。
他拉过一把相当不舒服的椅子,面朝波洛坐了上去。
“您今晚给我们做了个有趣的演讲。”他态度随便地说道,“我不否认您是位经验丰富、阅历颇深的人,但是恕我冒昧,您的方式和想法都已经过时了。”
“够了,科林。”哈伯德太太的脸色有了变化,她说道,“你真是太无礼了。”
“我没打算冒犯您,只是想要把事情搞清楚。罪与罚,波洛先生,您的视野仅限于此。”
“在我看来,一切都存在自然而然的因果关系。”波洛说。
“您只是从法律这个狭隘的视角去看,而且是最陈旧的法律。现如今,即使是法律也必须与时俱进,要跟得上导致犯罪的最新理论。重要的是动机,波洛先生。”
“提到这一点,”波洛大声说道,“用你们时髦的话说,我不能更赞同你了!”
“那么,您该想想在这所房子里所发生的事情的动机。您应该找出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我仍然赞同你。是的,那是最重要的。”
“因为总会有个原因。而且对于参与的人来说,可能是个非常合理的原因。”
听到这里,哈伯德太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突然插嘴道:“垃圾。”
“这就是您不对的地方了,”科林慢慢把头转向她,说,“您是从心理背景来考虑的。”
“心理,真是胡言乱语,”哈伯德太太说,“我没有耐心听你的这套言论!”
“那是因为您对此一无所知。”科林严厉地指责道,把注意力转回到波洛身上,“我对这类主题很感兴趣。我当前正在学习精神病学和心理学的研究生课程。我们遇到过最错综复杂、令人震惊的案例。波洛先生,我想向您指明的是,您不能用原始罪恶的原理或随便忽视国家的法律来草率地对待罪犯。如果您想要挽救有过失的年轻人,您就要理解问题的根本。您不了解也没想过这些想法,我敢肯定,您会发现这有些难以接受——”
“偷就是偷。”哈伯德太太倔强地插嘴。
科林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波洛温和地说:“我的想法无疑是落伍了,但我准备洗耳恭听,麦克纳布先生。”
科林看上去又惊又喜。
“这么说来就公平了,波洛先生。现在我要试着用非常简单的语言为您解释清楚这件事。”
“谢谢。”波洛谦卑地说。
“方便起见,我要从您今晚拿来还给萨莉·芬奇的那双鞋说起。如果您还记得,是一只鞋被偷了,只有一只。”
“我还清晰地记得。”波洛说。
科林·麦克纳布身体前倾,他严肃英俊的外貌因为渴望而容光焕发。
pex):吃苦耐劳、默默承受、心地善良,唯一的希望就是遇见王子,从此一步登天。灰姑娘这种寻求庇护的被动心理,被心理学家称之为“灰姑娘情结”。)。您或许对《灰姑娘》这则童话故事比较熟悉吧。”
“它起源于法国(注:《灰姑娘》由法国作家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创作于一六九七年。),我当然熟悉。”
“灰姑娘坐在火炉旁,做着没有报酬的苦工。她的姐姐们穿着华丽的服饰赶赴王子的舞会。一个仙女把灰姑娘也送到了舞会上。当午夜钟声敲响时,她的一身盛装化为碎片。她仓皇逃走,只留下一只鞋。因此我猜想,有人把自己当成了灰姑娘,当然这是无意识的。从这里我体会到了挫折、嫉妒和自卑的感觉。这个姑娘偷了一只鞋,为什么呢?”
“一个姑娘?”
“显然是个姑娘,”科林厉声道,“连智商最低的人也能看出来。”
“够了,科林!”哈伯德太太说。
“请继续。”波洛礼貌地说。
“很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很清楚内心的渴望。她想成为公主,被王子认出来并带走。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鞋子是从一个要去参加舞会的美丽女孩那儿偷走的。”
科林的烟斗早就熄灭了,他正热血沸腾地挥舞着它。
“那么现在我们要审视一下其他事件。一个家伙有收集漂亮东西的癖好,收集与魅力女性相关的所有东西。粉盒、口红、耳环、手镯、戒指,这具有双重意义,这个姑娘想要被人关注,甚至想被处罚。青少年犯罪的案子经常是这样。这些东西里没有哪一件能够算做普通的偷窃犯罪,她不是追求这些东西的价值。这就好像一个富有的女人走进百货商店去偷那些她能轻松支付得起的东西。”
“一派胡言。”哈伯德太太气愤地说,“一些人只是单纯的不诚实,仅此而已。”
“被偷的东西里还有像钻石戒指这种值钱的。”波洛无视哈伯德太太的话,说道。
“那个还回来了。”
“当然了,麦克纳布先生,你不会说听诊器也是女人喜爱的东西吧?”
“那个有更深层次的意义。意识到自身魅力不足的女人就会从追求职业发展上寻求升华。”
“那食谱呢?”
“是家庭生活、丈夫和家人的象征。”
“还有硼酸粉呢?”
科林急躁地说:“我亲爱的波洛先生,没人会偷什么硼酸粉!他们为什么要偷呢?”
“这也是我曾问过自己的问题。我必须承认,麦克纳布先生,你似乎得出了每件事的答案。那么请给我解释一下,一条旧法兰绒裤消失的意义何在?而且是你的法兰绒裤,据我所知。”
科林第一次显现出不安之情。他满脸通红,清了清嗓子。
“我可以解释这一点,但有点复杂。而且或许……呃,相当令人尴尬。”
“啊,你让我有点难堪。”
波洛突然身子前倾,轻轻地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膝盖。
“墨水洒在一个学生的论文上,有人的丝巾被剪碎,这些事情没有让你感到不安吗?”
科林所表现出来的满足和优越感突然遭受打击,使得他的表情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变。
“确实让我不安。”他说,“相信我,我确实感到不安。非常不安。她应该得到治疗,立刻。但需要的是药物治疗,这是重点,不是警察能办到的事。她已经完全陷于困境。如果我——”
波洛打断了他。
“你知道她是谁吗?”
“嗯,我强烈怀疑一个人。”
波洛以概括的口吻喃喃自语道:“一个姑娘在与异性交往方面不那么成功,她是个羞涩的女孩,一个深情的女孩,一个脑子反应有点慢的女孩,一个感到失意和孤独的女孩,一个——”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波洛停住了。门又被敲响。
“进来。”哈伯德太太说。
门开了,西莉亚·奥斯汀走了进来。
“啊!”波洛点着头说,“真的是你。西莉亚·奥斯汀小姐。”
西莉亚用为难的眼神看着科林。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她气喘吁吁地说,“我来……我来是……”
她做了个深呼吸,冲到哈伯德太太跟前。
“请、请您不要报警。是我干的。我拿走了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无法想象,我也不想这么干。只是……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转过身来看着科林,“现在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想你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我知道自己是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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