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涅墨亚的狮子 · 2

发布时间: 2019-12-01 13: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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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宽敞、闷热、装潢过度的客厅里坐着两个女人。

约瑟夫爵士和赫尔克里·波洛走进房间的时候,一条狮子狗立刻狂吠着冲了过来,并且不怀好意地在波洛的脚踝周围转来转去。

“山——山,过来!到妈妈这边来,小宝贝……卡纳比小姐,去把它抱过来。”

另一个女人急忙奔了过去。赫尔克里·波洛小声嘟哝道:“还真像头狮子!”

刚刚捉住“山童”的那个女人气喘吁吁地附和道:“没错,真格的,它真是一条相当出色的看家狗。不管什么事,也不管是什么人,都别想吓住它。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

简要的几句介绍之后,约瑟夫爵士说道:“好了,波洛先生,接下来你就看着办吧。”他稍一点头,离开了屋子。

霍金夫人是个看上去脾气很差的矮胖女人,染着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她的女伴、忐忑不安的卡纳比小姐胖胖的、面相和善,年纪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她对霍金夫人言听计从,显然对她怕得要死。

波洛说道:“那么,霍金夫人,请您把这桩卑鄙罪行的整个经过讲给我听听吧。”

霍金夫人顿时满面红光。

“我真的很高兴听到您那么讲,波洛先生,因为那的确是一种罪行。狮子狗相当敏感——像小孩子一样敏感。不用别的,光是吓也能把可怜的‘山童’吓死了。”

卡纳比小姐上气不接下气地连声附和道:“就是的,真恶毒——简直太恶毒了!”

“请讲讲实际经过。”

“哦,天哪,没错,都怪我。”那位女伴又连声附和道,“我怎么那么蠢、那么粗心大意……”

霍金夫人尖刻地说道:“我并不想责怪你,卡纳比小姐,可我确实觉得你本该更警觉点儿才对。”

波洛的目光移向那位女伴。

“出了什么事?”

卡纳比小姐开始滔滔不绝但有点颠三倒四地叙述了起来。

“那简直是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正沿着鲜花小道走着——当然了,‘山童’跑在前头。它刚刚在草地上跑了一阵子,我们正准备掉头回家,这时一个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娃娃把我吸引住了——多可爱的小宝宝啊,他冲我直笑,可爱的小脸蛋粉扑扑的,一头漂亮的鬈发。我忍不住跟那位保姆聊起来,问她孩子多大了,她说十七个月了——我敢说我只跟她聊了一两分钟,接着我低头一看,山山不见了。狗绳让人齐齐割断了……”

霍金夫人冷冷地说道:“如果你对你的本职工作多上点心的话,根本不会有人能溜过来割断那根狗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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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纳比小姐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波洛急忙插嘴道:“接下来又怎么样了?”

“哦,当然啦,我到处去找,高声呼唤!我还问了问公园看门人有没有见到有人带着一条狮子狗,可他根本没注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接着到处找,最后,当然了,我只好回家了……”

卡纳比小姐的叙述戛然而止。可是波洛已经能够想象出此后的情景了。他接着问道:“接着你们就收到了一封信?”

霍金夫人接过了话茬儿。

“信是第二天早晨随第一班邮件送来的。信上说如果我想见到‘山童’活着回来,就必须准备两百英镑现款——全都要一英镑面额的——用不挂号的包裹寄到布卢姆斯伯里大街广场三十八号柯蒂兹上尉处。信上还说如果钱上做了记号或是报了警……那么……‘山童’的耳朵和尾巴就会被……割掉!”

卡纳比小姐开始抽泣。

“太可怕了,”她喃喃道,“怎么会有人这样狠毒!”

霍金夫人接着说道:“信上说如果我立刻把钱送去,‘山童’当天晚上就会被安然无恙地送回来;但是如果……如果我事后去报警,‘山童’将再次遭殃……”

卡纳比小姐眼泪汪汪地嘟囔道:“哦,天哪,我直到现在还在担心……当然了,波洛先生不算是警察……”

霍金夫人不安地说道:“所以,波洛先生,您必须非常小心谨慎才行。”

赫尔克里·波洛马上打消了她的顾虑。

“说到我嘛,我不是警察。我的调查工作将会非常小心谨慎地悄悄进行。您尽管放心,霍金夫人,‘山童’会非常安全。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这个充满魔力的字眼似乎让眼前的两个女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波洛接着问道:“那封信您还留着吗?”

霍金夫人摇了摇头。

“没有,信中指示说信必须和钱一并寄回。”

“您照办了?”

“是的。”

“嗯,真可惜。”

卡纳比小姐灵机一动说道:“可我还留着那根狗绳呢。我去把它拿来好吗?”

接着她便走出了客厅。波洛趁她不在的时候问了几个关于她的问题。

“艾米·卡纳比吗?哦,她人还行。人品不错,当然就是太笨了。我先后雇过好几位陪伴,全都是些笨蛋。不过艾米是真心喜欢‘山童’的,这件事可把她给吓坏了——当然她也活该如此,净顾着在婴儿车旁边瞎晃荡,不管不顾我的小宝贝!这帮老处女全都一个样,看到小娃娃就跟着了魔似的!不,我敢肯定她不会跟这事有什么牵连。”

“看起来的确不太可能,”波洛表示同意,“不过狗是在她照管时丢的,总得弄清楚她是否老实。她在您这儿工作多久了?”

“快一年了。我有封推荐信证明她品行特别优良。她照顾了老哈廷菲尔德夫人十年,直到老太太去世。后来有一阵子她在照顾一个生病的姐姐。她真是个挺老实的人——不过,就像我说过的,实在是笨到家了。”

这时艾米·卡纳比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向波洛展示了那条被割断的狗绳,然后郑重其事地把绳子递给了他,同时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波洛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没错,”他宣布道,“是被割断的。”

眼前的两个女人满怀期望地等待着。波洛接着说道:“那我先留下这个。”

他郑重其事地把它放进了口袋。两个女人都松了一口气。毫无疑问,他做了一件她们俩期望他做的事。

3

赫尔克里·波洛的习惯是对所有情况逐一调查核实,绝不遗漏任何一点。

虽然从表面上看,卡纳比小姐正如她看起来的那样,只是个蠢笨的、脑子相当糊涂的女人,不太可能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地方,但波洛还是设法约见了一位多少有点令人生畏的女士——已故的哈廷菲尔德夫人的侄女。

“艾米·卡纳比?”马尔特拉弗斯小姐说道,“当然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她是个好人,一直照顾朱莉娅姑妈直到入土为安。她非常喜欢狗,善于大声朗读。也挺懂得通融世故,从不跟病人闹别扭。她出什么事了吗?但愿她没遇上什么麻烦。大概一年前我把她介绍给了一位太太……姓好像是‘H’开头的……”

波洛连忙说明卡纳比小姐眼下还在那儿工作,只是最近因为一条丢失的小狗遇上了点麻烦。

“艾米·卡纳比非常喜欢狗。我姑妈原来有一条狮子狗,去世后把它留给了卡纳比小姐,卡纳比小姐十分宠爱它。后来那条狗死了,我想她一定伤心极了。哦,没错,她是个好人,当然,不算聪明。”

赫尔克里·波洛表示赞同,恐怕不能说卡纳比小姐有多聪明。

接下来他又去寻找出事那天下午跟卡纳比小姐谈过话的那个公园看门人。这倒没费多大力气,而且那人还记得那件事。

“一位中年女士,胖胖的,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丢了条狮子狗。我对她非常眼熟,她基本上每天下午都来遛狗。我看见她带着狗进来的。狗丢了以后,她有点不知所措,居然跑来问我有没有看见有人牵着一条狮子狗?哈,您倒是说说!我可以跟您讲,这个公园里到处都是狗——各种各样的狗,什么小猎狗、狮子狗、德国腊肠……甚至还有那种俄国大狼狗——可以说我们这儿什么狗都有。我怎么可能单单注意到一只狮子狗呢?”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动身前往布卢姆斯伯里大街广场三十八号。

三十八号、三十九号和四十号已经合在一起改成了“巴拉克拉瓦私人旅馆”。波洛走上台阶,推开了门。里面光线昏暗,一股煮甘蓝的气味混合着早餐留下的咸鱼味儿扑面而来。在他的左首,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上放着一盆惨不忍睹的菊花。桌子上方有一个硕大的贴着绿色台面呢的架子,上面胡乱塞着不少信件。波洛若有所思地注视了架子片刻,然后推开了右首的一扇门。这扇门通往一间貌似休息室的房间,里面有几张小桌子和几把所谓的安乐椅,上面铺着图案令人不快的印花布。三位老太太和一位相貌凶恶的老头儿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赫尔克里·波洛窘迫地退了出来。

他顺着过道走下去,到了楼梯口。在他的右首垂直分出一条小过道,通向的地方显然是餐厅。

沿这条过道走不多远就有一扇门,门上标着“办公室”字样。

波洛轻轻叩了叩门,却没人回应。他推开门,向里面望去。屋里有一张摆满了文件的大书桌,却没有一个人影。他退了出来,重新关好门,径直走进了餐厅。

一个愁眉苦脸的姑娘围着条脏围裙,正拎着一篮刀叉走来走去,在桌子上逐一摆放。

赫尔克里·波洛满怀歉意地开口说道:“打扰一下,我能见一下你们的老板娘吗?”

姑娘用无神的双眼看了他一下。

她说道:“这我可说不好,真的。”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哦,我也不知道她眼下在哪儿,真的。”

“也许,”赫尔克里·波洛耐心而坚定不移地说道,“您可以帮我找一下,好吗?”

姑娘叹了口气。她的日常工作原本就够沉闷乏味的了,增加了这个新任务之后就显得更加沉重。她幽怨地说道:“好吧,我尽量找找看吧。”

波洛谢过她之后又退回到门口的大厅里,不敢再去面对休息室里那几位先到者充满恶意的目光。

他正盯着那个贴着绿呢的信件架时听到一阵衣裙婆娑之声,还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德文郡紫罗兰香水的气味,这表明老板娘到了。

哈特太太满怀歉意地高声说道:“太对不起了,我刚才没在办公室里。您要订房间吗?”

赫尔克里·波洛喃喃道:“其实不是的。我是来打听一下我的一个朋友柯蒂兹上尉最近是不是住在您这里?”

“柯蒂兹?”哈特太太大声说道,“柯蒂兹上尉?让我想想看,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波洛没有给她更多的提示。她颇为伤神地摇了摇头。

波洛说道:“也就是说最近没有一位柯蒂兹上尉在您这里住过了?”

“嗯,至少最近没有。可是,说起来,这名字听着还真有点耳熟。您能跟我形容一下您这位朋友吗?”

“哦,”赫尔克里·波洛答道,“这倒有点困难。”他接着问道:“我想有时会有这种情况吧,信寄到了这里,但实际上收信人却不住在这儿?”

“确实会有这种情况。”

“那这些信件您会怎么处理呢?”

“哦,我们会保留一阵子。您知道,也许收信人过几天就会到。当然,长时间无人认领的信件或包裹都会被退回邮局。”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接着他又补充道,“其实是这么回事,我给一个住在这儿的朋友写了封信。”

哈特太太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就对了。我准是在某个信封上见到过柯蒂兹这个名字。可是,我们这儿住着很多退伍军人,来来去去的——让我查查看。”

她端详着墙上那个信件架。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那封信没在这儿。”

“那大概已经被退回邮局了。太对不起了,但愿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不,不,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朝门口走去,哈特太太带着满身刺鼻的紫罗兰香水味儿紧追不舍。

“万一您的朋友来了……”

“大概不会来了,我想必是搞错了……”

“我们的房价很公道,”哈特太太说,“餐后咖啡免费。您也许想参观一两套我们的卧室起居室两用客房……”

赫尔克里·波洛费了不少力气才脱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