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地上的女尸 · 6

发布时间: 2019-12-01 13:2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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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大餐在下午两点开始,是个货真价实的宴席。粗重的木头在宽大的壁炉里噼里啪啦愉快地燃烧着,一桌人七嘴八舌,说话声不绝于耳。牡蛎汤喝完了,两只巨型火鸡被端上来,旋即又只剩下骨架被撤了下去。重要时刻来临了,圣诞布丁被郑重地端上了桌。年高八旬的老佩维里尔坚持用他颤抖的手亲自端着圣诞布丁。莱西太太坐在那儿,双手合十,显得十分紧张。她很肯定,总有一年圣诞节,佩维里尔会摔倒然后死去。在让他摔死还是让他失望之间,莱西太太暂时还是选择了前者。气派的圣诞布丁摆在一只银盘上,足球大的布丁上插着的冬青枝,如一面胜利的旗帜,周围的蓝红色火焰炫目地跳跃着,大家不由得“哇”地欢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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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西太太做了一件事,她说服佩维里尔将布丁放在她面前,而不是由他端着在餐桌上传一轮。这样,她可以帮忙切分给大家。布丁终于安全地放到了莱西太太面前,她松了口气。很快,被火焰舔舐的布丁被分到碟子里递到众人的手中。

“许个愿吧,波洛先生。”布里奇特喊道,“在火还没有熄灭前许愿。快,亲爱的外公外婆,快。”

莱西太太靠在椅背上,满意地舒了口气。圣诞布丁的安排非常成功。每个人面前的布丁上都有火焰仍在燃烧。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认真地许愿。

没有人注意到波洛脸上好奇的表情。他正在研究他盘子中的那块布丁。“不要吃圣诞布丁”,这个不祥的警告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分到的那份布丁和其他人的不可能有什么区别!他叹了口气,承认自己受到了挫败——赫尔克里·波洛从来不乐意承认自己的挫败。他拿起了刀叉。

“波洛先生,您要点黄油甜酱[1]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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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心怀感谢,拿了点黄油甜酱。

“艾玛,你又偷了我最好的白兰地?”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上校半开玩笑地问道。莱西太太对他眨了眨眼。

“亲爱的,罗斯太太坚持要用最好的白兰地。”她说,“她说这是最关键的。”

“好吧、好吧。”莱西上校说,“圣诞节一年才一次,而罗斯太太是个伟大的女人。一个好女人,同时是个好厨师。”

“能做出如此出色的圣诞布丁,她一定很了不起,嗯。”科林赞赏地又吃了一口。

温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赫尔克里·波洛挖了一块他的布丁。他吃了一大口,真是太好吃了!于是他又吃了一口。盘子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微弱的声响,他用叉子探试了一下。坐在他左边的布里奇特来帮他。

“你的布丁里有东西,波洛先生。”她说,“会是什么呢?”

波洛在一堆葡萄干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物体。

“哦,”布里奇特说,“是单身汉纽扣!波洛先生吃到单身汉纽扣了!”

赫尔克里·波洛将小小的银纽扣放到盘子边的洗手杯中,将上面黏着的布丁碎屑洗干净。

“真好看。”他看着纽扣说。

“这意味着你将成为一名单身汉,波洛先生。”科林帮忙解释道。

“我猜也是如此。”波洛故作认真地说,“我已经单身非常长时间了,现在看上去也不太像会有改变。”

“哦,不要这么说。”迈克说,“我那天在报纸上看到有人九十五岁娶了个二十二岁的女孩。”

“谢谢你的鼓励。”赫尔克里·波洛说。

莱西上校突然喊了起来,他的脸涨成了紫色,手抠着自己的嘴巴。

“该死的,艾米琳。”他大叫道,“你为什么让厨师在布丁里放玻璃?”

“玻璃!”莱西太太也震惊地叫了起来。

莱西上校把异物从口中取了出来。“可能会断颗牙,”他嘟囔道,“或者吞了这该死的东西之后得阑尾炎。”

他把玻璃片丢到了洗手杯中洗了一下,拿了起来。

“我的天哪。”他又惊呼了一声,“这是胸针上的那种红色石头。”他把它高高地举了起来。

“你确定?”

波洛的手非常灵巧地穿过邻座们,拿过莱西上校手中的东西,认真地检查了一下。正如那位老爷所说,这是一块硕大的红色石头,泛着红宝石的光泽,转动时表面闪着微光。桌上的某人猛地把椅子拉开,之后又推了回去。

“啧啧。要是它是真的,得有多诡异啊。”迈克说。

“哦,别傻了,布里奇特。这种大小的红宝石一颗得值好多好多钱呢。对吧,波洛先生?”

“是的。”波洛说。

“可是我不明白,”莱西太太说,“它是怎么混进布丁里的?”

“唔,”科林试图开口说话,结果被他刚刚咽下去的一大口食物给干扰了一下,“我吃到了猪肉,这不公平。”

布里奇特立刻唱了起来。“科林吃到了猪肉,科林吃到了猪肉,科林是一只贪婪暴食的猪!”

“我吃到了戒指。”戴安娜尖声说道。

“恭喜你,戴安娜。你将会是我们中第一个结婚的。”

“我吃到了顶针。”布里奇特哀叹了一声。

“布里奇特将会变成老处女。”两个男孩唱了起来,“耶,布里奇特将会变成老处女。”

“谁吃到了钱?”大卫问道,“罗斯太太告诉我,这个布丁里有一枚真正的金的十先令。”

“我想,我是那个幸运儿。”德斯蒙德·李·沃特利说。

莱西上校左右两边的人听到了,嘟囔道:“是的,你是。”

“我也吃到了一枚戒指,”大卫说,他看着戴安娜,“真巧,不是吗?”

笑声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波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其他的事情,之后一不小心,将红色的石头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肉馅饼和圣诞甜点在布丁之后上桌了。老人们在庆祝圣诞树点灯的下午茶时间开始之前先去午休了。赫尔克里·波洛却没有去休息,他走进了宽敞老派的厨房。

“我能否来恭喜一下刚刚做出一桌无比美味的大餐的厨师?”他环视四周,笑着问道。

罗斯太太愣了一下,接着以一种庄重的态度向他问候。她是位魁梧的女性,如同舞台上的女爵一样长得高贵而体面。两位略微驼背的灰发妇女在后面的碗碟洗涤室里清洗餐具,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在洗涤室和厨房间穿梭。不过她们显然都只是随从,罗斯太太才是统治厨房的女王。

“很高兴您喜欢,先生。”她优雅地说。

“我太享受了!”赫尔克里·波洛大声说。他以一种异常夸张的外国人的姿态亲吻了罗斯太太的手,又向天花板抛了一个吻。“罗斯太太,您是一个天才!天才!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妙的食物。那牡蛎汤——”他发出了一个表示美味的吮吸声音,“还有火鸡中的填充料。火鸡中的栗子对我来说是一次独特的体验。”

“您这么说真有趣,先生。”罗斯太太优雅地说,“填充馅料是个独特的配方。许多年前,一个跟我一起工作的澳大利亚厨师教我的。不过剩下的,”她补充道,“只是美味的普通英国料理而已。”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更美味的食物吗?”赫尔克里·波洛问道。

“先生,我真感谢您这么说。当然,作为一位外国来的绅士,可能您会更喜欢欧洲大陆的风味,但我不太会做欧洲的食物。”

“罗斯太太,我确定您能做到任何事情!不过您一定知道,欧洲大陆的美食家是很欣赏英国料理的。当然,是好的英国料理,而不是那些二流酒店或者餐馆做的东西。我相信是在十八世纪初,有一支特殊的探险队来到伦敦,他们送回法国的报告里充满了对英国布丁的兴趣。‘我们法国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他们写道,‘仅是品尝品种繁多又无比美味的英国布丁这一项,就值得大家到访伦敦了。’而在一切布丁中,”波洛继续说着,准备为这一番颂扬之辞做个结尾,“第一名就是我们今天吃的圣诞布丁了。那是你自己做的吧,对吗?不是买回来的吧?”

“是的,先生。是我根据用了好几年的独家配方亲手做的。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莱西太太说她会从伦敦的店里订购一个圣诞布丁,为我减少一些麻烦。但我说,太太,不能这样。感谢您为我着想,但是从店里买来的布丁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家里做的。不过我必须要告诉您,”罗斯太太如一位艺术家在谈论自己的作品,“这个布丁做的时间太迟了。一个好的圣诞布丁应该在几周前就做好,放在那儿,放得越久自然也就越好吃。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我们每周日都会去教会。当听到那周的短祷由‘主啊,我们恳求您让您的信徒振奋精神’[2]开头时,就知道该开始做圣诞布丁了,这句祷告词是个信号。传统一直是这样的,我们在周日听到这句祷告词,那周我的母亲肯定就会开始制作圣诞布丁。今年我们本应该也这么做的,但事实上圣诞布丁是三天前才做的,在先生您到达的前一天。不过,我还是坚持了以前的传统,让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到厨房来搅拌了一下布丁,并且许了个愿。先生,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我总是坚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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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有趣。”赫尔克里·波洛说,“真是太有趣了。所以,每个人都到厨房来了吗?”

“是的,先生。年轻的小绅士们,布里奇特小姐,以及伦敦来的那位住在这里的先生和他的妹妹,大卫先生和戴安娜小姐——我应该称呼她为米德尔顿太太——他们都来搅拌过圣诞布丁。”

“你做了几个布丁?就这一个吗?”

“不,先生,我做了四个。两个大的两个小的。另一个大布丁我计划在新年那天拿出来,而小的是给上校和太太的,没有那么多客人的时候他们可以吃。”

“我明白了。”波洛说。

“事实上,”罗斯太太说,“你们今天吃的是个错的布丁。”

“错的布丁?”波洛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先生。我们有一个大的圣诞模具,瓷质的,顶端有冬青和槲寄生的图案,总是用来煮圣诞布丁。但一件不幸的意外发生了,今天早上,安妮把它从食品库的架子上拿下来的时候滑了一跤,模具碎了。我自然不能把那个圣诞布丁端上桌了,里面可能有瓷器的碎片,对吧,先生?因此,我们用了新年的那个圣诞布丁。它是放在普通的碗里煮出来的,是个漂亮的圆形,但没有圣诞模具做得那么有装饰性。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再买一个模具了。现在都不卖这种尺寸的东西了,所有烹饪用品都很小,你甚至无法买到一个能放八到十个鸡蛋和培根的早餐碟。哎,现在真的跟过去不一样了。”

“确实是不同了。”波洛说,“但今天并非如此,这里的圣诞节还和过去一模一样,不是吗?”

罗斯太太叹了口气说:“我很高兴您这么说,先生。不过,当然,我没有像过去那样的助手了,根本没有有能力的助手。现在的小女孩……”她把音量降低了一些,“她们心是好的,也很乐意帮忙,但没有受过训练。先生,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是的,时代不同了。”赫尔克里·波洛说,“我有时也觉得这很让人遗憾。”

“这栋别墅对于女主人和上校来说太大了。太太她是明白的。只在其中的一个小角落活动,和整个房子都有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要说的话,这栋别墅只有在全家人都来过圣诞的时候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我想,这是李·沃特利先生和他妹妹第一次到访?”

“是的,先生。”罗斯太太的口吻显得有所保留,“他是一位对人很好的绅士。不过,该怎么说,在我们看来,作为萨拉小姐的朋友就有些奇怪了。但是他们伦敦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我很遗憾他的妹妹身体如此不适。她才动过手术,刚来的第一天看起来还好,但在搅拌了布丁之后她就又不舒服了。从那之后她一直躺在床上,我想应该是因为她在手术后太快下床了。现在的医生们总是在你还站不稳的时候就赶你出院。真是搞不明白,我侄儿的妻子……”之后,罗斯太太颇有激情地讲述了一个关于她的亲戚在医院遭遇的冗长故事,并将冷酷无情的现状与曾经温情的医院作了对比。

波洛恰当地表达了对她所说遭遇的同情。“此外,”他说,“为了感谢您所做的精致而奢华的一餐,请您允许我表达一点点的谢意。”他递上了一张卷起的五镑纸币。

罗斯女士敷衍地说:“先生,您不需要这么做。”

“我坚持,我坚持。”

“好吧,您真是太好了。”罗斯太太收下了钱,以一种这是她应得的态度说道,“我也祝愿您圣诞快乐,新年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