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找您的电话,先生。是奥利弗夫人打来的。”赫尔克里·波洛的男仆乔治说。
“好的,她说了些什么?”
“她想知道今天晚饭后来能否见您,先生。”
“那可真是太好了,”波洛说,“太好了。我今天非常累,见见奥利弗夫人能刺激一下我的神经。她总是那么有趣,也总能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话。对了,她提到过大象吗?”
“大象?她没提到过,先生。”
“啊,似乎大象很可能令人失望。”
乔治满脸疑惑地看着主人。有些时候他不太明白波洛所说的话之间的前后联系。
“给她回电话,告诉她我在家恭候。”波洛说。
乔治去打电话了。回来后他告诉波洛,奥利弗夫人会在八点四十五分左右到。
“咖啡,”波洛说,“准备好咖啡和一些小蛋糕。我记得前不久我刚从佛特纳姆梅森那家店买了些。”
“还要准备甜酒吗,先生?”
“不,我想不用了。我喝黑加仑酒。”
“好的,先生。”
奥利弗夫人准时到访。波洛满面欢喜地迎接她。
“您好吗,亲爱的夫人?”
“筋疲力尽,”奥利弗夫人说着, 瘫倒在波洛指给她的椅子中,“完全筋疲力尽。”
“啊,机不可失 (原文为法语,Qui va à la chasse ——译者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记得,”奥利弗夫人说,“我小时候就知道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原文为法语,Qui va à la chasse perd sa place ——译者注) 。”
“我很确定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您正在进行的追寻工作。我指的是对大象的追寻,除非那只是您说话的一种比喻。”
“绝对不只是比喻。”奥利弗夫人说,“我一直在疯狂地到处追寻大象。我消耗了多少汽油,坐了多少趟火车,写了多少封信,发了多少封电报——你都不知道这有多累人。”
“那就休息一下,喝点咖啡吧。”
“香浓可口的黑咖啡——好啊,正是我需要的。”
“我能问问您,您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很多,”奥利弗夫人说,“但问题在于,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有用。”
“但是您了解了很多事实,对吗?”
“不完全是。我了解到的都是人们自认为的事实,但我十分怀疑那些是不是事实。”
.
“不,它们是我说过的那样,是人们认为的事实,是他们的回忆,来自很多人的回忆。问题是,当你回忆事情的时候,回想起的不一定总是正确的,对吗?”
“对,但您仍然可以说它们是某种结论,不是吗?”
“你又做了些什么呢?”奥利弗夫人问。
“您总是这么严厉,夫人。”波洛说,“您要求我四处寻找,要求我也一定要做些什么。”
“那你四处寻找了吗?”
“没有,但是我向几个同行咨询了几次关于那件案子的事。”
“听起来比我做的事安逸得多。”奥利弗夫人说,“这咖啡真棒,很浓。你一定不相信我有多累,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来吧,让我们好好期待一下。我想您肯定发现了些什么。”
“我听到了许多不同的故事和故事背后暗示的结论。我不知道哪些是真的。”
“它们可能不是真的,但还是有用的。”波洛说。
“啊,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是这么想的。”奥利弗夫人说,“我是说,当我四处探访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当人们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并对你讲起的时候——那一般不是事情真实的情况,而是他们自以为发生过的事情。”
“但他们的故事一定有所根据。”波洛说。
“我给你带来了一张单子。”奥利弗夫人说,“我没必要详细告诉你我去了哪儿、说了些什么,以及我为什么那样说。我是有意去找——嗯,现在常人一般无法在英格兰找到的信息。但所有信息都是来自认识雷文斯克罗夫特一家的人,尽管有些人跟他们不太熟。”
“您是说您从国外找到了一些信息?”
“大部分信息来自国外,也有一些来自和本地那些与雷文斯克罗夫特夫妇只有点头之交的人,或者他们的远亲和不太熟悉的朋友。”
“您记下的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跟那起惨剧有关的人或事?”
im😂wpweb.com更专业的主题插件生产商家
“正是如此。”奥利弗夫人说,“我大概给你讲讲,好吗?”
“好的。先吃块小蛋糕。”
“谢谢。”奥利弗夫人说。
奥利弗夫人拿起了一块看上去很丑但却很甜的蛋糕,放进嘴里起劲嚼了起来。
“甜食总能让人充满活力。好了,现在我来说说我所听到的人们对于那件惨案的主观猜测吧。他们用的开场白一般都是‘噢,是的,当然了!’‘这整件事太令人伤心了!’‘当然,我想每个人都知道真相。’他们一般都这么说。”
“嗯。”
“这些人以为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其实他们跟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他们所说的要么是别人告诉他们的,要么就是他们从朋友、仆人、亲戚或别的什么人那儿听来的。他们的说法真是各种各样。第一种说法是,雷文斯克罗夫特将军在写他关于马来亚生活的回忆录,一个年轻女人给他当秘书,帮他记录、打字什么的。那是个漂亮的姑娘,毋庸置疑他们俩有些暧昧。结论就是——呃,这又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说将军想娶那个姑娘,所以杀死了妻子。然后他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了,就又自杀了……”
“确实是个浪漫的解释。”波洛说。
“第二种说法是,当时有个家庭教师在给因病辍学在家六个月的将军儿子补习。那可是个帅气的年轻男子。”
“啊,所以将军夫人爱上了那个年轻的家庭教师,两人有了暧昧关系?”
“大概是这样的。”奥利弗夫人说,“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另一个浪漫的猜测而已。”
“因此我认为很可能是将军杀了他的妻子,然后因为后悔又开枪自杀了。又或者是将军有了外遇,被妻子发现了,妻子开枪杀了将军之后又自杀了。每个事都有些许不同,但是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的意思是,每次的故事都只是可能发生的事。将军可能跟同一个或者多个女孩甚至已婚女人发生外遇,又或者是将军夫人有外遇。我听到的每个故事中的外遇对象都不同,然而都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那些都只是十二三年前的闲言碎语罢了,人们现在可能都已经忘了。但是他们的故事足以让人回忆起几个名字。那时有个易怒的花匠住在将军夫妇家。还有个很好的厨师兼管家,她的眼睛不太好,耳朵也快聋了,没有人怀疑她跟案件有关。类似的人还有很多。我已经把所有的名字及可能发生的事写了下来。其中有些名字是对的,有些可能不对,很难判断。我想将军夫人曾经病了一阵子,可能是发烧之类的。她一定掉了很多头发,因为她买过四顶假发。警察在她的遗物中找到了至少四顶新的假发。”
“是的,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波洛说。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警局的一个朋友。他回去翻阅了当时的验尸报告和房子里物品的清单。四顶假发!夫人,我想听听您的想法。您不觉得四顶假发有点太多了吗?”
“嗯,确实多了点儿,我也这么认为。”奥利弗夫人说,“我有个姑妈,她有两顶假发,一顶常用,一顶备用。只有在她把其中一顶送回店里修补的时候,她才会戴另一顶。我从来没听说过谁有四顶假发。”
奥利弗夫人从她的包里抽出一个小笔记本,快速地翻着,寻找她摘录的谈话内容。
“卡斯泰尔斯夫人,七十七岁,有些疯疯癫癫的。她说:‘我的确清楚地记得雷文斯克罗夫特一家。他们夫妇都很好,那件事确实很令人伤心。我想,是得了癌症。’我问她是谁得了癌症,”奥利弗夫人说,“但卡斯泰尔斯夫人记不起来了。她说她记得将军夫人去伦敦看过医生,还做了手术。回家后夫人的脾气变得很不好,将军很是不快。所以将军就杀了夫人,然后又自杀了。”
“这是她的想法还是她有些实际的证据?”
“我认为这全是她自己的想法。根据我调查过程中的了解,”奥利弗夫人着重强调了“调查”二字,又说道,“任何人听到自己不太熟的朋友突然生病而去看医生,他们总会认为那个朋友得了癌症。我想人们都是这样的。另一个人——我记不清她的名字了,好像是以T开头的。她认为是将军得了癌症,夫妇二人情绪都很低落。他们一起讨论了将军的病情,认为这将给他们带来无法承受的痛苦,所以决定一起自杀。”
“悲伤而浪漫。”波洛说。
“是的,但我不认为这是真的。”奥利弗夫人说,“这很让人烦恼,对吗?我是说,人们记得那么多事,但大部分情节又好像都是他们自己杜撰出来的。”
“他们是为自己知道的事情编个结局。”波洛说,“也就是说,他们知道有人去了伦敦看医生,或者有人住了两三个月的医院。这就是他们知道的所谓事实。”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所以,在很多年以后再讲起这些事的时候,他们会用自己编造的结局。这毫无帮助,对吗?”
“不,有帮助的。”波洛说,“根据您对我说的这些情况,您是很正确的。”
“关于大象的事?”奥利弗夫人疑惑地问道。
“是的,关于大象的事。”波洛说,“了解人们记忆中残留的事情是很重要的,尽管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为什么发生,以及什么导致了它的发生。但是他们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也无法知道的事情。所以从他们的记忆可以引出一些推测——夫妻不忠、患病、自杀约定或是嫉妒心作祟之类的事。所有他们告诉您的结论,我们都可以再进行深入调查,看看哪些更接近真相。”
“人们喜欢谈论过去,”奥利弗夫人说,“比起现在正在发生的,或是去年发生的事,他们更愿意谈论很久以前发生的事。这能使他们回忆起过去。当然,他们会先跟你提起很多你根本不关心的别人的事情,接着他们会告诉你那些他们从认识的其他人那儿听说的事。所以雷文斯克罗夫特将军夫妇对于他们来讲已经是远了一层的关系,就像家里的亲戚关系一样。”奥利弗夫人接着说,“第一个表亲远了一层,第二个表亲又远了一层,以此类推。我想我听到的事真的没什么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