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柯林·蓝姆的叙述 · 2

发布时间: 2019-12-01 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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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停了一下,叹口气,然后继续他的演讲。“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美国的作家。”他从左手边的那堆书里抽出一本,“这本是佛罗伦萨·艾克丝的,她的作品讲究秩序与方法,场面热闹。是的,什么都有。丰富多彩的情节,简洁明快的节奏。她这个人脑筋灵活,只是像许多美国作家一样;对于杯中物似乎有癖好。你知道,我是个品酒行家。故事里若能加一点当地而且年份够的红葡萄酒或是勃艮地葡萄酒,那实在是令人喜悦的事。然而若像美国恐怖小说中的侦探,每一页都要喝定量的黑麦酒和波本威士忌的话,就乏味无趣了。不论他饮一品脱或半品脱的酒,我都觉得对故事没有影响。然而美国书里的这种饮酒动机,却是到处可见,无法避免。”

“你是如何看待硬汉派的?”我问道。

波洛挥了挥手,仿佛在赶走一只无故闯入的苍蝇或蚊子一样。

“为暴力而暴力?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感兴趣了?刚开始做警察时,我就目睹过许多暴力事件。你可能也读过一本医学教科书。然而,总的来说,我给予美国犯罪小说很高的评价。我认为相较于英国小说而言,它更加足智多谋,且富有想象力;相较于大多数法国作者而言,没有过于强调感情和气氛。现在就以路易莎·奥马利为例。”

他又一次埋头专心去找一本书。

“她的作品简直就是学术写作的优秀范本,然而读者却会因她的作品时而兴奋、时而担忧。瞧,那些位于纽约用褐石建成的高档住宅区。然而,什么是褐石?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些禁止他人入内的公寓,那些势利的行为,那些隐藏深处的犯罪行为,都在偷偷潜入。这些罪恶会发生,也确实发生了。她是了不起的作家,路易莎·奥马利,她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

他叹了口气,向后靠靠,摇摇他的头,喝完了剩下的草药茶。

“然后,总是会有你最喜欢的。”

他再一次专心去找书。

“《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集》,”他亲切地低语着,甚至于虔诚地说着这个词,“一代宗师!”

“歇洛克·福尔摩斯?”我问道。

“啊,不,不,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是它的作者,亚瑟·柯南·道尔爵士,我向他致敬。有关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这些故事在现实生活中遥不可及,充满了谬误和人为的策略。但是这种作品的艺术,啊,是完全不同的。让人充分享受语言之美,尤其是那位出色的华生医生。啊,那真是一大成功。”

他叹息着摇摇头,低语着,显然是无意中想到了什么:

“亲爱的黑斯廷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你经常听我提到的。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竟然去了南美洲,在那里隐姓埋名,多么荒谬的做法,那里总在闹革命。”

“这不仅仅发生在南美洲,”我说,“当今全世界都在闹革命。”

“我们不要谈论这个爆炸性的问题,”赫尔克里·波洛说,“即使不得不谈论,也不要谈论这个。”

“实际上,”我说,“我来是想和你讨论完全不同的事情。”

“啊!你要结婚了,是吗?我很高兴,亲爱的,很高兴。”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波洛?”我问道,“没有这种事。”

“这是常有的事,”波洛说,“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

“也许会有,”我坚定地说,“但不会是我。事实上我来是想告诉你,在谋杀案中我遇到了一个极小的问题。”

“真的?谋杀案中的一个小问题?你把它带来问我。为什么?”

“嗯——”我有点难为情。“我,我以为你会乐于帮忙。”我说。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用他那体贴的手仔细抚摸着胡须,然后说话了。

“主人,”他说,“对他的狗经常都是很友善的。在外面,他会扔球给狗玩。狗,当然,对它的主人也很好。狗会捕捉兔子,或者老鼠,然后它把兔子或老鼠叼到主人跟前,放在主人脚下。然后它会做什么呢?它会摇尾巴。”

我忍不住笑了。“我正在摇我的尾巴吗?”

“我想你是的,我的朋友。是的,我认为你在这么做。”

“好吧。”我说,“然后主人说了什么?他想看看小狗捉来的老鼠吗?他想知道这一切吗?”

“当然了,那是自然的。你认为我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对吗?”

“主要是,”我说,“这个案子怎么都讲不通。”

“那不可能,”波洛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所有的事。”

“那好,你试试看吧。我失败了。我和这案子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偶然碰到而已。你要知道,一旦死者的身份被确定,整个案件就很简单了。”

“你说话缺乏方法或逻辑。”波洛严肃地说,“请你给我列出事实。你说这是一起谋杀案,对吗?”

“没错,是一起谋杀案,”我向他确认。“嗯,事情是这样的。”

“不是开玩笑吧?”

“噢,千真万确。”我说。

“了不起。”赫尔克里·波洛说。他用舌头玩味着这个词,然后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着。“了——不——起——”说完,他的手指继续在扶手上轻敲着,并慢慢点头。

“嗯,”在等了好一会儿之后,我不耐烦起来。“你想说什么?”

“那么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想让你告诉我解决方法。我从你这里知道,只要背向后靠着椅子,然后想想整个事件,就会得出答案。完全没有必要去问人,到处跑着寻找线索。”

“我一贯都是这样的。”

“啊,你这是吹牛,”我说,“我已经告诉你事实了,现在我想要答案。”

“就这些,啊?但是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分析的,我的朋友。现在我们只是站在整个事件的开端。不是吗?”

“我还是想让你指出点什么来。”

“我明白。”他想了一会儿。“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断言,“这肯定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案子。”

“简单?”我吃了一惊。

“自然是。”

“为什么说它肯定是简单的?”

“因为它看起来是那么复杂。如果它必须看起来是复杂的,那么它就一定是简单的。你能理解吗?”

“我不太明白。”

“真是奇怪。”波洛沉思着。“你刚才告诉我的,我想,是的,有些情节我很熟悉。现在我要想是在哪里,什么时间,我遇到了这些事……”他停下了。

“你的记忆,”我说,“肯定是一个宽广的犯罪案件储藏所。但是你不可能记得住所有事,对吗?”

“很不幸,是不可能,”波洛说,“但是这些回忆不时会有帮助。我记得,曾经在列日[2]有一个煮皂工。他为了娶一个金发速记员而毒死了自己的妻子。这成了一个典型案件。后来,很久以后,又发生了这种事。我察觉到了。这次发生在一只被绑架的哈巴狗身上,但是方法是一样的。我找到了与金发速记员和煮皂工一案的相同点,瞧!就是那种事。现在在你告诉我的这起案子中,我有同样的似曾相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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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我满怀希望地提醒他。“假冒的保险代理人?”

“不,不是。”波洛摇着头。

“双目失明的妇人?”

“不,不,不。不要扰乱我。”

“我对你失望了,波洛,”我说,“我以为你会直接告诉我答案。”

“但是,我的朋友,你现在告诉我的只是一个模式。还有许多事等着去查明。假设这个人的身份被确定了。警察总是很擅长这种事。他们有犯罪记录,他们可以用死者的照片登广告找人,他们可以接触到失踪人群的清单,可以拿死者的衣服去做科学检测等等。噢,是的,还有上百种其他的方法供他们使用。不用怀疑,这个人的身份肯定会被查出来的。”

“所以这会儿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你是这么想的吗?”

“总会有事要去做。”赫尔克里·波洛严肃地说。

“比如呢?”

他对我摇摆着他有力的食指。

“跟邻居谈一谈。”他说。

“我已经那么做了,”我说,“我和哈卡斯特一起去的,他问过了他们。他们不知道任何有用的信息。”

“啊,切,切,你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向你保证,事情不是那样的。你去找他们,你问他们,‘你看到什么可疑的事了吗?’他们说没有,然后你就认为事情真是这样的。但是我说让你和邻居谈话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和他们聊天。让他们和你聊天。从他们的谈话中你总会在某处发现一条线索。他们会谈他们的花园,他们的宠物,他们的发型,他们的裁缝,他们的朋友或者是他们喜欢的食物。总之谈着谈着某句话就会暴露信息。你说在那些谈话中没有有用的信息。我说不可能是那样。如果你能给我一句一句重复他们说过的话……”

“嗯,这就是实际上我能做的,”我说,“我将所有的对话做了速记,我扮演的是巡佐的角色。然后我找人整理、打了出来,带来给你。在这里。”

“啊,你真是一个好小伙,你确实很棒!你做得真是对极了。真的是。非常感谢。”

我感到很难为情。

“你还有其他的建议吗?”我问。

“是的,我总会有建议的。这个女孩,你可以和她去谈谈。去看看她。你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当她惊慌失措地从屋里冲出来时,你没有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吗?”

“你已经受到加里·格雷格森作品的影响了,”我说,“你正在用戏剧的风格。”

“也许你说得对,”波洛承认道,“人被影响,那是真的,会受他一直所读作品的风格影响。”

“对于那个女孩——”我欲言又止。

波洛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了?”他说。

“我不应该,我不想……”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心里还是认为她与这起案件有些关系。”

“不,我不那么认为。她纯粹是因为很偶然的情况去了那里。”

“不,不,我的朋友,这不是纯粹的偶然情况。你很清楚。你已经告诉过我了。是因为有人打来电话指明要她过去的,特别指明的。”

“但是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无法确信她知不知道原因。很可能她知道原因,只是隐瞒了不说。”

“我认为不是那样的。”我固执地说。

“甚至于有可能在你和她谈过之后,你会发现原因,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我真不明白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我几乎不认识她。”

赫尔克里·波洛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他说,“异性相吸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人们不愿面对罢了。她是个漂亮的姑娘,我想?”

“嗯,是的,”我说,“很漂亮。”

“你得去和她谈谈,”波洛安排着,“因为你们已经是朋友了,你要再去,找借口看看那个双目失明的妇人。你要和她谈谈。你要去打印社,假装有什么手稿要打。你要和在那里工作的其他女孩交朋友。你要和所有的这些人谈谈,然后再来见我,告诉我他们跟你讲了什么。”

“可怜可怜我吧!”我说。

“一点儿不需要,”波洛说,“你会很享受这个过程的。”

“你似乎没有留意到我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你如果有一些放松的时间,你的工作会干得更好。”波洛向我保证道。

我站起来,笑了。

“好吧,”我说,“你是导师!还有什么智慧之言指教吗?你对这起奇怪的钟表案是什么看法呢?”

波洛又向后靠着椅子,闭上了他的眼睛。

他出乎意料地说出了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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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你理解了吗?”他说。

“选自《爱丽丝镜中奇遇记》[3]中的《海象与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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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就是目前我能做的,我的朋友。好好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