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坐在他的那张方形扶手椅上。他的手搭在扶手上,眼神落在面前的壁炉架上,却没有看它一眼。他旁边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文件。来自戈比先生的报告,波洛的朋友尼尔检察官提供的消息,还有一堆散页,上面标有“传闻,流言,谣言”,还写明了消息的来源。
此时此刻,他并不用看这些文件。事实上,他都仔细地看过了,他把它们放在这里,是为了在遇到任何特殊的情况时,再去看一下。他现在把他所知道和了解的情况聚集在一起,因为他坚信这些东西一定能形成某种模式。这里面一定有某种模式。他现在思索着,应该从哪个角度来找到这个模式。他不是那种对直觉深信不疑的人,他不是那种直觉能力超群的人——但是他有着自己的直觉。重要的事情不是直觉本身,而是那种可能会引发它的原因。那种引发它的原因才是有趣之处,这种起因通常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需要依靠逻辑、感觉、直觉才能将它发掘出来。
对于这个案件,他的直觉又是什么?这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案件?他要从最普通的事实入手,接着去探寻那些特殊之处。这个案件有什么突出之处呢?
他认为金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莫名其妙地就是这样,金钱……他也这么想,这种想法愈发强烈,这里面隐含着罪恶。他了解罪恶。他之前遇到过。他知道罪恶的气息、味道和它显露的方式。麻烦之处在于他不知道这罪恶究竟藏在哪里。他已经采取了某些措施去和罪恶搏斗。他希望这些措施能够起作用。有些事情已经在悄然发生了,有些事情还在推进中,还没有完成。处在某地的某个人正在面临着危险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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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事实指向两个方向。如果他认为那个身处危险中的人确实面临危险的话,但是至今为止,他却找不到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为什么这个特定的人会身处危险中呢?这里面没有动机。如果他认为的那个身处危险中的人不是真的面临危险的话,那么整个办案的思路就要做个彻底的调整了……他必须要掉转过来,从完全相反的角度来看这整件事的指向。
此刻他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将重点转移至对于个性的探讨上来,也就是那些人的个性。他们塑造了什么样的模式?他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先说安德鲁·雷斯塔里克。迄今为止,他已经搜集了不少关于安德鲁·雷斯塔里克的信息。对他出国前后的生活有了大体的了解。他是一个不安稳的人,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也从不长久坚守一个目标,但是总体来说,口碑不错。不是什么败家子,也不是什么卑劣、狡猾之人。或许,不是一个个性极强的人,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很软弱?
波洛不满意地皱着眉。这种形象跟他自己所见到的安德鲁·雷斯塔里克不相符。他那突出的下,坚毅的眼神,还有果决的气质都很明显地显示出他不是那种软弱之人。很明显,他也是位成功的商人。早些年,他做得相当不错,在南非和南美都做过几笔不错的生意。他持有的资产也在不断增长。他带回英国的是一段成功的经历而不是失败的伤痛。这么说,他的个性又怎能是软弱不堪的呢?可能,在女人方面,他是软弱的。他有着一段错误的婚姻,跟一位错误女人结了婚……是被他的家庭逼婚的吗?接着他遇到了另外一个女人。只有那个女人,或者另外还有几个女人?想要调查关于这方面的多年前的记录简直太难了。不管怎么说,众所周知,他的确是个不忠的丈夫。他曾有个正常的家庭,从各个方面来说,他还是很爱自己的小女儿的。但是他遇到了另外一个女人,他爱上了她,为她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这是一段真实存在的恋情。
但是这可能与任何其他的动机相匹配吗?厌恶办公事务,厌恶城市,厌恶每日在伦敦的日常生活?他想这有可能。这跟这个模式相匹配。他似乎也是那种孤独的类型。国内和国外遇到他的人都喜欢与他打交道,但是他却似乎没有亲密的朋友。确实,因为他从来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所以在国外就更难交到知心的朋友。他曾经一度沉迷于赌博,出了一手妙招,赚了一笔,接着就对此厌倦了,之后又去其他地方游历。游牧者!一位漫游者!
但是这仍然跟他对于这个男人的形象不甚相符……一个形象?这个词汇唤起了他对于悬挂在他办公桌后面墙壁上的肖像画的印象。那是同一个男人十五年前的画像。十五年的时间使得这个坐在办公室的男人有多少改变呢?总的看来,竟然只有令人惊讶的微小之处!头发中夹杂了几缕灰发,肩膀变得更宽了一些,但是脸上的富有个人特征的线条依然未变。一张果决的脸。一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也会为了目标而持续追逐。一位敢于冒险的男人。一个带着些许无情和冷酷之感的男人。
他在想,为什么雷斯塔里克会把这幅画带到伦敦?这是一对夫妻的肖像画。但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它们应当被挂在一起的。心理学家是否会说这是雷斯塔里克在潜意识里想要再次和他的前妻断绝关系,与她分离?虽然她已故去,但是他在心理上仍然试图避开她的个性特征?真是颇有意味的观点……
这幅肖像画想必是和那些家庭装饰品一起从储藏室里拿出来的。玛丽·雷斯塔里克无疑是为了在克劳斯海吉斯这所宅子里布置一些自己所选择的家具而请罗德里克爵士腾出一些地方来的。他想是否是玛丽·雷斯塔里克,这位新的夫人,要把这一对肖像画悬挂起来。她把前任夫人的肖像画扔在阁楼里反倒更自然。但是接着他又想,可能克劳斯海吉斯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可以放置杂物的阁楼。推测起来,可能是这对夫妇从国外回来在伦敦寻觅新的住处的时候,罗德里克爵士暂借一些地方给他们放置东西。那这些东西也就没那么碍事了,把这两幅肖像画挂在一起也更加方便。除此之外,玛丽·雷斯塔里克也是个明事理的女人而不是那种爱嫉妒、情绪化的女人。
“罢了[1]。”赫尔克里·波洛私下里想着,“女人,都是爱嫉妒的,特别是那种你觉得最不会嫉妒别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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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转向了玛丽·雷斯塔里克,他开始思量起这个女人。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对她没有什么想法!他只见过她一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他想到的就是她的干练,也还有一种,他该怎么说呢,有些造作?(“但是,伙计,”赫尔克里·波洛又插进来一句话,“您又想到了她那顶假发!”)
真是荒谬,一个人竟然对一位女士知之甚少。一位干练的女人,一位戴着一顶假发的女人,很是貌美,还十分明智,并且容易感到愤怒。是的,当她看到那个如孔雀般浮夸的青年在家里游荡的时候,她感到十分愤怒了。她展露出一种尖锐的、不容置疑的态度。而那个青年,他又怎样了?不再受欢迎。但是她表现得很愤怒,当她发现他在那里的时候满是愤怒。嗯,这再自然不过了。他不是那种身为母亲会为自己女儿选择的青年——
波洛的思路又碰壁了,他生气地摇着头。玛丽·雷斯塔里克不是诺玛的母亲,她不至于为了女儿不适宜、不愉快的婚姻或是跟一位不得体的青年私下里生了个孩子而痛苦气恼!玛丽对诺玛的感觉是怎样的?推测一下,她原本就是一个让人感觉烦透了的女孩,她挑选了一个让安德鲁·雷斯塔里克担忧和烦恼的男朋友。但是除此之外呢?对于一个明显有意要毒杀她的继女,她是怎么想的,自身的感受又如何?
她的态度看起来似乎是很明事理的。她想要把诺玛赶出家门,让自己远离危险;她也曾和她的丈夫一道试图掩盖家中发生的丑闻。诺玛每个周末都回家,在家里露个脸,但是她的生活重心将转向伦敦。甚至当雷斯塔里克夫妇在伦敦找到了新住处之后,他们也不会提议诺玛搬过来一同居住。现今的大多数姑娘都住在远离家庭的地方。那么这个问题早就已经被解决了。
除此之外,对于波洛来说,谁给玛丽·雷斯塔里克下的毒这个问题还远没有答案。雷斯塔里克也相信是他的女儿做的——
但是波洛还是在猜测着……
他在脑海中思考着那个名叫索尼娅的姑娘的可能性。她在这所房子里要做些什么?为什么她要来这里?她让罗德里克爵士时时刻刻都处在她的掌控之中,可能她并没有想返回自己国家的想法,或许她只是想要盘算着跟他结婚,一个像罗德里克爵士那样年纪的老人跟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成婚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从世俗的眼光来看,索尼娅这么做对自己大有裨益。一个更加稳固的社会地位,守寡之后还能得到一大笔丰厚的收入,或者她还有完全不同的目的?她去英国皇家植物园是将罗德里克爵士丢失的文件夹在那本书里吗?
玛丽·雷斯塔里克曾对她起过疑心吗?对于她的行为还有她的忠诚度,以及在她休息的日子里都去了哪儿,去见了谁?那么是不是索尼娅下了那种剂量很少、不会引起任何怀疑,但是累积起来会引起肠胃疾病的药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