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四十一章 万般成灰 · 2

发布时间: 2019-12-01 19:4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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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年终于抬起头正视对面的人,她已经大概猜到了对方话里的意思。“没错,是我打的电话。”

“你怎么发现受伤的林恒贵?据我们向附近的居民询问,7点走右有经过他的商店门口,卷闸门还是关得好好的。当然,事实上门的锁已经被破坏了,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靠近那扇门仔细观察,必定不会发现这点。你跟林恒贵来往并不密切,为什么会在大清早去拉他的门?”

黄警官的置疑并非毫无道理,桔年知道自己只有据实以告。

“我去找我的朋友巫雨,我担心他会跟林恒贵起冲突。”

“也就是说你知道是巫雨对林恒贵实施抢劫的?”

“他没……”她想说,巫雨不是抢劫犯,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然而,在一个外人眼里,在一个警察的眼里,他抢了林恒贵,甚至杀了他,这是事实。就像一个妓女为了什么出卖自己,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变得

别人不需要知道那些苦涩的前因和回不了头的艰难,他们只要结果。

“我不知道,巫雨没有亲口告诉过我他要干什么。”

“那你从哪里得知他的计划。”

“……我猜的。”

黄警官发出了一声笑。仿佛对一个拙劣谎言的不屑。“你猜的?你猜到他要抢劫,而且猜到抢劫的对象是谁,地点在哪里,然后又准确的猜到林恒贵在门后流血将近死亡,再猜到巫雨窝藏在烈士陵园上面?”

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任何一个人。然而这就是事实,是她和巫雨仅有的默契。如果没有了他,世界上还有谁会相信这荒谬的心有灵犀。

“我了解他。他和林恒贵有宿怨,而且他需要钱。林恒贵不是什么好人,他用卑鄙的手段骗了巫雨的钱。”桔年轻轻说道。

黄警官再次细细打量桔年。一开始,他觉得这是个柔弱胆怯,一点风吹草动足以吓得她瑟瑟发抖的女孩,然而从他第一句问话开始,她始终细声细气,话也不多,但每一个字都说得相当清晰,思路并不絮乱。没有惊慌,没有愤怒,没有波澜,没有眼泪。在一连串的惨案面前,她甚至表现出几分木然,除了就正他提到巫雨时“死者”的代称那片刻,大多数时候,她像在讲述别人的平淡经历。

“好,就算我当你是‘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在你知道巫雨的企图,尤其是在你目睹了林恒贵受伤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报警?不但如此,你还在他藏匿的地点跟他碰头,假如韩述没有出现,是不是他就将要逃走,而且你会助他一臂之力,因为你们是朋友?你是个学生,应该具备最基本的法律常识,知情不报.包庇和窝藏犯罪嫌疑人也是一种犯罪。”

桔年没有再说话,她无话可说。如果可以,如果再来一次,她明知道这是罪,但仍然会助巫雨远走高飞。

从这个时候开始,不管黄警官提出任何问题,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默然以对,谈话一度陷入僵局。

桔年喉咙里如火烧一般疼痛,这是提醒她仍然活着的证据。

之前给她倒过水的女警敲门进来,在黄警官耳边低语了几句,黄警官一惊,再一次把桔年单独留下。这一次,他们在外面关门,桔年听到了反锁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已是中午时分,跟黄警官同时进来的还有另外几个警员。

“谢桔年,我要你明确回答我,今天凌晨五点左右你在哪里?”

他如愿以偿地观察到桔年的漠然出现了裂痕。

“我根据你之前提供的电话号码联系到了你的父母,他们正在焦急地找你,也就是说,你昨夜整晚未归,说,你当时在什么地点,做什么?”

清晨五点…..桔年眼前犹如浮沙之中凸现出那具陌生的躯体,汗水的味道都清晰可闻,身上每一寸触感,身下泛着霉味的床单,他汗湿而有力的腿,甚至还有自己蜷起的姿势。她喘息一声,艰难地闭上眼睛。

“回答我!”黄警官喝了一声,他的表情已不再向面对一个知情者,而是在真正的罪犯面前的凌厉。

“我昨天晚上喝醉了……”

“你还在撒谎?林恒贵已经在医院苏醒,他很明确地告诉警方,抢劫并伤害他的人除了巫雨,还有一个女孩,当时天还没亮,他只看清楚了巫雨,但是他非常肯定地说另外一个人就是。只有你经常跟巫雨在一起,而且你们曾经在几年前跟他起过纠纷,当时是你亲手用汽水瓶砸破了他的脑袋,是不是!”

“不可能,我当时绝对不在现场,如果林恒贵连那个人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凭什么证据断言是我?假如是我,我何必再去救他?”

桔年从一直坐着的位置站了起来,很快又被身边的女警按了下去。

“你右脚袜子上的血手印是林恒贵的吧,当然,你不承认也不要紧,你很聪明,也许你知道犯罪现场留下了你的指纹和脚印,所以你特意在两个小时候回去以一个施救者的姿态打了个电话,你没想到林恒贵真的命那么大活了下来;也有可能是你对自己做出的事感到后悔,良心发现想要补救……”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事实上我没有那么做!”变故一波接着一波,噩梦纷至沓来。桔年还没有办法接受巫雨的死亡,却惊闻自己竟然成了杀人凶手的嫌疑人之一,饶是她心中百般成灰,然而一个十八岁刚过的女孩,此情此景,如何能不惊?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破绽百出。五点之前,附近有早起的菜农曾经见到巫雨拉着一个女孩子在林恒贵家附近的小路上出现,这证明林恒贵并没有说谎话,犯案的并不止巫雨一个人。就在不久前,我们的人找到了那个菜农,他还记得你,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他说过,那个女孩的头发及腰,背影跟你非常相似。”

桔年闻言一震,“她……”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想不到巫雨在那个时候也竟也带着她,他口口声声说不愿意桔年跟她冒险,但她就可以吗?

“她?她是谁?!”

没有人知道巫雨和陈洁洁的事,他们背光的恋情只有桔年知晓,当然,还有一知半解的韩述。是桔年帮着他们苦苦地瞒,生生地传。

“黄警官,你也说过了,包括林恒贵在内,没有人能够确切无误地证明当时那个女孩就是我,林恒贵跟我有过纠纷,在没有看清对方的情况下自然会想当然地说出我的名字,至于长发,长发的女孩子有很多,身材跟我相仿的也不在少数……”

黄警官跟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看吧,我就说过她很狡猾”的眼色。不急不慢地说道:“难道长发及腰,背影跟你相仿,跟巫雨交好,想至林恒贵于死地的正巧还有另外一个人?”

桔年张口欲言,然而却发不出声音。

“你要知道,即使这些是间接证据,但是你留在林恒贵商店里的指纹和脚印将会是最直接的证据,凭一系列的东西所形成的证据链条,定你的罪并不是难事,所以,你最好能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桔年的指甲插进了掌心的肉里,这是怎样一个荒诞小说的蓝本。

“甜蜜蜜,我昨晚上留宿的旅社叫甜蜜蜜,就在G大南大门附近,今天早上大概七点左右我从那里出来,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她的头渐渐垂下,几乎要紧贴胸口,那是她的耻辱,不愿掀开的记忆。

韩述在外等待了几个小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被他闹着去询问情况的蔡检察官回来,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就问,“怎么样了,干妈,为什么她在里面那么久?你不是说,没有什么问题,打声招呼就可以走了?”

蔡检察官蹙眉道:“你这孩子大呼小叫什么。”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那女同学跟你很要好?她走不了了,刚才我问了刑侦队的副队长,她很有可能跟今天凌晨烈士陵园附近的一起抢劫杀人案有关联。你今后可得远着她一点。越大越不懂事,尽跟些不清不楚地人来往……”

“什么呀?”韩述不敢置信地笑了一声,“干妈你听错了吧。”

“这事能开玩笑吗?被抢的人差点没命,就是她跟今早被你撞到那个嫌犯一块犯的事,你知道当时你有多危险吗?谢天谢地没有出事。”

韩述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昨天晚上她跟我在一起呢,一晚上都在我身边……”

“你说什么?”蔡检察官一愣,忙看了看四周,然后很快把韩述拖到走廊上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轻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呐,你昨晚上怎么会跟她在一起,这话不能乱说!”

“真的,干妈,我没骗你,她确确实实跟我在一起。”韩述眼睛都红了,“你去跟那些警察说,他们怀疑错人了,是谁也不能是她啊,他们不信,我可以给她作证。”

“你晚上不回家,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干什么……你们,你们……”蔡检察官的脸变了颜色,尤不敢置信。

韩述别过脸去,没有否认,烧红的耳根证明了她的猜想。

“就你们两个人……韩述,好啊你,你才多少岁,就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胡搞,你……”

“她不是不三不四的女孩子。”

“她要是洁身自爱,小小年纪会跟你……哎呀我的天,让我怎么说好……”

“她喝多了,是我非要……我非要……她是不肯的……”韩述声音越来越小,薄薄的脸皮几乎要滴出血来,牙齿反复咬着自己的下唇。

蔡检察官呆了三秒,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后,当下气得浑身发抖,端着手里的小皮包没头没脑地就朝宝贝干儿子的身上打,“你这死孩子……你真要气死我……我没有孩子,就当你是亲生的,看来是错了,三个大人把你给宠坏了……你怎么干出这种事……”

韩述狼狈地躲着,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我管不了你了,这事要是被你爸知道了……”

“别啊,干妈。”韩述慌了神,一把拽住蔡检察官的小皮包,“干妈,你对我最好了,你可不能不管啊。”

蔡检察官的一口气许久才顺了下来,她毕竟不是个平庸的妇人,短暂的震惊失态之后,她的职业素养让她不得不冷静。

“韩述,我再问你一次,你说的都是真的。”

韩述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虽然爱面子,也不得不支支吾吾地把昨晚的事情省略了若干“细节”之后对干妈复述了一遍。“她真的整晚在我身边,我一直抱着她来着。早上醒来都快七点了,她不可能是警察的嫌疑人。”

蔡检察官啐了一口,“我说韩述啊韩述,你是谁,你是韩设文的儿子,别的孩子法盲也就算了,你也能犯这糊涂?先别说里面的事那女孩逃不逃得了干系,要较真起来,你可是……犯法的啊。”

不管平日工作里再铁腕冷厉,嫉恶如仇,面对视若己出的干儿子,蔡检察官那句“强奸”怎么都说不出口。

韩述说:“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是真的喜欢她。干妈,以后我是要娶她的,她不能出事。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给她作证,怎么样我都肯的。”

“你肯,你半个字还没说,你爸就得扒了你的皮!他这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一张脸不能让别人抹半点黑,你都忘了他平时怎么教你的。你先告诉我,那女孩对你有没有意思……别跟我装蒜……不知道……你……要是她告你,不管能不能告成,你就等着你爸在气死之前先打死你,剩你妈一个人上吊吧。”

“我现在管不了这个,先得让她避过那脏水。”

“你不能作证!”

“为什么?你要我为了我和我爸的面子袖手旁观?那我还是人吗。”

“你懂什么,你不要面子,那姑娘能不要?她跟你过一晚上都不是情愿的,这事一捅开,你让她还有什么尊严?她可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啊,韩述,你想过这一点吗?刚才你说,她是谢茂华的大女儿,小时候被送走那个?谢茂华我记得,他是什么人……他能容得下这样的女儿……你爸能容下……乱了乱了,总之一句话,韩述,证明她不在现场,不一定非得本人作证,你不考虑你自己,也得考虑到她,我会跟她谈,再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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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妈,你得帮我们啊。”

“你们?”蔡检察官无奈地笑,“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怎么就搅上了你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