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西里,稍微有点钱的人都不会把自己的亲人埋进土里,认为那样做太没面子,因为西西里的土地已经给了人们太多的侮辱。这块墓地上布满了小石块和花岗岩建造的陵寝——被称为“合葬冢”的四方形小陵墓。它们的入口都有铁栅门。里面有若干层墓穴,棺木放进一孔墓穴之后,就用水泥把它封上。其他墓穴则留给家人。
皮肖塔死后不久,赫克特·阿多尼斯选了一个晴朗的星期天来到蒙特莱普雷墓地。唐·克罗切将在那里与他会合,在图里·吉里安诺的墓前祈祷。他们有要事相商,对于不讲究虚荣、决心捐弃前嫌、小心谨慎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呢?
为了对一位把事情干得如此利落的同僚表示祝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呢?唐·克罗切一直想除掉皮肖塔,因为这个人太巧言善辩,而且记忆力太好。他选择赫克特·阿多尼斯策划这个行动。在尸体上留字条是克罗切最巧妙的动作之一。阿多尼斯感到满意,一桩政治谋杀案就这样被浪漫的制裁行动掩盖起来了。在墓地大门前,赫克特·阿多尼斯看见司机和保镖们把唐·克罗切扶下了车。在过去一年中,这位龙头老大的腰围粗了许多,他的体重似乎与他拥有的巨大权力一样与日俱增。
他们两人同时走进大门。阿多尼斯抬头看了看那个拱形通道。在熟铁框架上锻造了一行字,是给那些自鸣得意的凭吊者看的:我们曾经像你们一样——你们也会像我们一样。
阿多尼斯看着这个讥讽的挑战笑了笑。吉里安诺决不会这么残忍,但阿斯帕努·皮肖塔即使在坟墓里也会这样大声喊出来。
吉里安诺死后,赫克特·阿多尼斯对皮肖塔一直恨之入骨,但这种仇恨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他已经报了仇。此刻他想到的是这两个人小时候一起玩耍以及共同沦为土匪的情景。
唐·克罗切和赫克特·阿多尼斯走进这片由小石块和花岗岩构建的墓地深处。唐·克罗切和他的保镖们走在一起,在岩石小道上相互关照,司机把手上拿着的一大把鲜花摆放在吉里安诺墓穴的门前。唐·克罗切故作姿态地把花重新摆了摆,然后看了看贴在石门上的吉里安诺的小照片。他的保镖们紧贴着他的身子,以防他摔下来。
唐·克罗切直起腰板。“他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他说,“我们大家都喜欢图里·吉里安诺。但是我们怎么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呢?他想改变这个世界,把它整个颠倒过来。他热爱自己的同伴,但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又是死于谁人之手呢?他信奉上帝,可是他却绑架了红衣大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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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克特·阿多尼斯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吉里安诺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才十七岁,是地中海边最漂亮的小伙子。他的脸上露出讨人喜欢的甜美,你永远不会想到他会下令杀死上千人,让那么多人的灵魂下了地狱。
他心下思忖:西西里呀,西西里,你摧毁了自己最优秀的儿女,把他们变成了尘埃。你的土地上孕育出比天使还漂亮的孩子,但他们却堕落成了魔鬼。在这块土地上,邪恶像竹子和仙人果一样孳生蔓延。可是唐·克罗切为什么要到吉里安诺的墓上来摆放鲜花呢?
“啊,”这位龙头老大说,“要是我有一个像图里·吉里安诺这样的儿子就好了。我可以把一个多好的帝国交给他来治理。谁知道他会取得怎样的辉煌呢?”
赫克特·阿多尼斯笑了笑。唐·克罗切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不懂历史。唐·克罗切会有一千个儿子来继承他的统治,继承他的狡诈,掠夺西西里,收买罗马政府。而他,巴勒莫大学著名的历史和文学教授赫克特·阿多尼斯就是其中之一。
赫克特·阿多尼斯和唐·克罗切准备离开的时候,墓地前有一排大车在等候。车上的油漆色彩明快,画的是有关图里·吉里安诺和阿斯帕努·皮肖塔的传说:抢劫公爵夫人,处决黑手党首领,阿斯帕努杀害图里。在赫克特·阿多尼斯看来,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唐·克罗切虽然很了不起,但是终究会被人们所遗忘,永远活在人们心中的将是图里·吉里安诺。有关吉里安诺的传说将不断发展,有些人会相信吉里安诺根本没有死,他还在卡马拉塔山里活动,在某些重大的日子里,他会重新出来把西西里从锁链和痛苦中解救出来。在数以千计的石头和泥土建起的小村庄里,现在尚未出生的孩子将来也会为吉里安诺的灵魂及其复活祈祷。
阿斯帕努·皮肖塔头脑灵活,谁能说他在赫克特·阿多尼斯讲述查理大帝、罗兰和奥利维的传说故事的时候,没有认真听,所以才决定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如果皮肖塔继续对吉里安诺忠心耿耿,他也会被人们所遗忘,因为那样整个传奇故事就将是关于吉里安诺一个人的。但是他犯下了弥天大罪,这样他就会与他热爱的图里永远并列在一起了。
皮肖塔也将葬在这块墓地。他们将永远凝望他们所钟爱的大山,这些大山中至今还保存着汉尼拔那头大象的遗骸,这些大山中也曾回荡过罗兰与撒拉逊人血战到底的号角声。图里·吉里安诺和阿斯帕努·皮肖塔死得很年轻,即使不能名垂千古,他们活在人们记忆中的时间肯定要超过唐·克罗切或者他赫克特·阿多尼斯教授。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魁伟,一个形同侏儒,一起离开了墓地。梯田式的园地像披在四周大山上的绿色彩带,巨大的白色岩石熠熠生辉,一只西西里的小红隼鹰顺着一道阳光向他们俯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