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商店,店员告诉他们说这件衣服五百美元。克劳迪娅震惊得退了一步,双手捂住了胸口。“一件衣服要五百美元?”她问道,“别开玩笑了。”
店员被克劳迪娅的失态给弄得不知所措。“这是最好的料子做的,”他说,“纯手工……而且这种绿条纹,全世界也找不出别的料子能有这种绿色了。价钱很合理的。”
迪尔笑了。“克劳迪娅。”他说,“你知道要洗这衣服得多少钱吗?至少三十美元。你穿一次,三十美元就没了。而且伺候这件衣服得跟伺候孩子一样。不能沾上食物渣子,绝对不能抽烟。你要是烫了个洞,五百块就飞了。”
克劳迪娅对店员笑了笑。“请问,”她说,“要是我买下这件衣服,有免费的礼品赠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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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出了商店。
“什么时候店员敢把客人撵出去了?”克劳迪娅笑着问道。
“这儿可是罗迪欧道啊,”斯基比说,“能进来就不错了。”
第二天克劳迪娅来电影公司上班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有个礼品盒。盒子里装十二件那种样式的女式衬衫,还有一张斯基比·迪尔留的字条,写着:“奥斯卡奖的时候再穿。”
克劳迪娅这才知道,那个店员和斯基比·迪尔都在信口胡扯。后来她又见到过同样的漂亮绿条纹,一次是在一件连衣裙上,还有一次则是卖一百美元的特别款网球头巾。
她跟迪尔合作的是一部三流爱情动作片,这种电影要是能跟奥斯卡扯上什么关系,斯基比·迪尔就能到最高法院当法官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感动。
终于有一天,他们合作的电影竟然奇迹般地赚到了一亿美元的票房,克劳迪娅觉得有钱了。斯基比·迪尔请她共进晚餐庆祝。斯基比满肚子都是玩笑话。“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啊,”他说,“片子整整卖了一亿,鲍比·邦茨的秘书给我吹箫,昨天晚上我前妻还叫车给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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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的其他两个制片人闻言都皱着眉。克劳迪娅以为迪尔在说笑话。但迪尔对两个制片人说:“我知道你们嫉妒得眼珠子都发绿了。不过从此以后我每年能省下五十万的赡养费,我的两个孩子继承了她的地产,那都是她从我这儿拿走的,所以我再也不用管他们了。”
克劳迪娅突然觉得情绪很低落。迪尔对她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种话每个男人都想过,但是绝不会大声说出口而已。”
斯基比·迪尔在电影圈能走到今天,花了很大的代价。他是个木工的儿子,原来帮着父亲在好莱坞给电影明星修房子。他成了一个中年女影星的情人,这种情况也只能发生在好莱坞。这个女人给他在经纪公司里谋了个学徒的工作,这是准备甩了他的前奏。
他工作勤奋,学着控制自己的急脾气。最重要的是,学着如何讨好一线红星、如何恳求炙手可热的导演新秀、如何哄骗影视新人、如何成为蹩脚编剧的良师益友。他自比为文艺复兴时期与法兰西国王谈判的红衣主教。法兰西国王露出屁股,当众大便,以示对教皇的轻蔑。而那个红衣主教则高呼:“噢,这是天使的屁股!”然后冲上去大亲特亲。
不过,迪尔的业务水平相当扎实。他掌握了谈判的技巧,并把这种技巧总结成“什么都得主动要”。他了解文学,眼光毒辣,专门挑出适合改编成电影的小说来。他能发现表演天赋,他对影片的制作中坑钱的不同手段洞烛于心。他成了一个成功的制作人,能把剧本内容减掉百分之五十,把预算降到百分之七十。
他喜欢读书,还能写剧本,这都帮了他的忙。虽然他没法完全从零开始写,但是他善于删减场景、修改对话,还能设计动作场面、加一些固定桥段。这些桥段虽然对情节没什么作用,但是反响往往不错。他最引以为自豪的是,他的电影之所以能有好票房,是因为他很善于拟定电影的结局,这些结局往往都是大团圆,正义战胜了邪恶——要是实在安不进去,也起码要搞个虽败犹荣什么的。他的得意之笔是一部讲原子弹摧毁纽约的电影。这部电影的结局是,原来所有的角色都是人类楷模,为了同胞的福祉奋不顾身,就连那个引爆了炸弹的角色都算在内。他多雇了五个编剧才搞出这一场戏来。
作为一个制作人,这些对他来说本来没有什么价值,但是他对金融十分敏感。谁也不知道他的投资都是从哪儿拉来的。有钱人为他的剧组慷慨解囊,就好像那些漂亮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一样。他实话实说,连赞美生活中的好事时也是满嘴脏话,不过明星和导演们倒是喜欢他这一点。他能从电影公司以外的地方弄来赞助,还发现用贿赂电影公司高层的方法换得电影一路绿灯完全行得通。他分配圣诞卡片和圣诞礼物的送礼清单长得没完没了,有送给明星们的,有送给报纸杂志的影评人的,甚至还有高级司法官员。这些人都被他叫作好朋友,就算有朝一日他们没用了,他也只是从礼品名单上把他们删掉,但是卡片名单上永远留着他们。
当好制作人的诀窍之一是资本。可以是一本毫无名气的小说,就算印出来卖得不好也没关系,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了它就有跟电影公司谈判的内容。迪尔以每年五百美元的价格买下了这些作品未来五年的期权。他也会买下剧本的期权,跟作者一起修改成电影公司更愿意购买的剧本。这种事最劳心劳力。作家们都太脆弱了。迪尔最喜欢用“脆弱”形容他认为愚蠢的人。对女演员来说,这个词尤其有用。
与克劳迪娅·德·莱纳合作很成功,也很愉快。他很喜欢克劳迪娅,希望能把诀窍都教给她。他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一起修改剧本。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打高尔夫(迪尔感到不可思议,克劳迪娅竟然能击败他),还一起去圣安妮塔看赛马。他们一起在斯基比·迪尔家里游泳,穿泳装的秘书在旁边等着随时记下指示。在一个周末,克劳迪娅甚至带着迪尔去了桃源酒店见她的哥哥克罗斯。为了方便有时候他们干脆睡在一起。
这部片子的票房取得了巨大成功。克劳迪娅以为能赚上一大笔钱了。迪尔的分成中有她的一份,而且她知道,分成的时候他的钱总是优先付的,照他的话说,这叫“上游”。但是克劳迪娅不知道的是,迪尔有两个不同的抽成,一个基于全部票房收入,一个基于净利润。而克劳迪娅能拿到多少抽成,得看斯基比·迪尔在净利润分成时能拿多少。虽然片子挣了一亿多美元,迪尔在净利润分成上却一分钱都没能入账。公司的会计程序、迪尔的总票房抽成、制片成本让净利润一毛都不剩了。
克劳迪娅提起了起诉,斯基比·迪尔跟她以一个小数额达成了和解,友谊也得以持续。克劳迪娅谴责他的时候,迪尔说:“这事跟我们俩的私交没关系,这是两个律师之间的事。”
斯基比·迪尔说:“我曾经也是个人,但是我结婚了。”不仅如此,他真的坠入了爱河。他的理由是,当时他太年轻,而且他看得出来,她是个有天分的演员。他是对的。但是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并没有那种成为明星的特殊潜质。她的最好成绩也只是第三女主角而已。
不过,迪尔真的很爱她。他在电影圈有了一席之地,便尽全力帮克里斯蒂成为明星。他找其他制片人、导演和电影公司高管帮忙,让她出演重要的角色。偶尔几部片子他为她争取到了第二女主角,但是等她年龄渐长,工作就越来越少了。他们生了两个孩子。可是克里斯蒂越来越不开心,这占据了迪尔大量的工作时间。
成功的制片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斯基比·迪尔也是一样。他必须满世界跑,监制片子、谋求资助、开发项目等。既然跟这么多美丽迷人的女性有接触,而且还缺个伴,浪漫韵事就不罕见了。对此他照单全收,但仍然爱他的妻子。
有一天,一个开发部门的姑娘给他带来了一部剧本,说正适合克里斯蒂,这种角色再好演不过,而且真的非常适合她。这是一部黑色电影。女人爱上了年轻的诗人,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于是不得不躲避孩子们的伤痛和丈夫家人对她的怀疑。当然,最后她得到了救赎。虽然是纯粹胡扯,但是电影卖座就可以了。
斯基比·迪尔要解决两个问题:说服一家公司拍这部电影,再说服他们把主角留给克里斯蒂。
他动用了一切关系,他投资都押在了净收入的分成上。他说服了一位一线男星友情客串。他还找来了迪塔·汤美做导演。事情如梦幻般顺利。克里斯蒂的表演堪称完美,迪尔的制片工作也十分完美,百分之九十的预算都投入到电影的拍摄当中。
电影成功了。电影票房反响非常好。他从净收入中得到的分成比一般总票房的分成还要多。克里斯蒂靠着这部片子拿下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就像斯基比·迪尔告诉克劳迪娅的一样,电影就应该这样结尾:从此过上了快乐的生活。但是现在他妻子重拾了自信,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真正价值,她成了各大电影公司竞相追捧的明星,她的剧本有专人送到,角色都是一些美丽、充满大银幕魅力的人物。可是迪尔却建议她接一些更适合她的角色,下一步电影的成败至关重要。他从不怀疑她的不忠,事实上,他默许了她外出拍电影时寻欢作乐的自由。但是获奖之后没几个月,她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所有的名流聚会都向她发出了邀请,她的名字出现在各种娱乐专栏上,年轻的男演员围着她大献殷勤以求谋个角色。她重新找回了年轻女性的魅力。她公开跟小她十五岁的演员约会。小报记者大写特写,女权主义者给她欢呼加油。
斯基比·迪尔似乎完全接受了这一切。整件事情他都理解。不管怎么说,谁让他自己总是勾搭年轻女孩子呢?既然如此,他的妻子为什么不能享有同样的乐趣呢?但是话又说回来,他凭什么还要挖空心思拓展她的事业呢?尤其是她竟然真的开口替她的一个情人索要角色。他不再为她寻找剧本,不再利用其他制片人、导演和电影公司的大人物为她造势。出于男人之间的兄弟情义,这些老男人与他同仇敌忾,不再重用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又接了两部片子的主角,但是由于她选角失当,两部电影都遭遇了惨败。因此,她也耗尽了奥斯卡所带给她的信誉保证。三年之后,她又只能接第三女主角了。
这个时候她爱上了一个一心想成为制片人的小伙子。他的确很像她丈夫,但是他需要资金。克里斯蒂因而提起了离婚诉讼,得到了一幢大房子和每年五十万美元的赡养费。她的律师没有发现斯基比安置在欧洲的财产,所以他们还能和平地分了手。而现在,七年之后,她死于了车祸。那个时候,虽然迪尔的圣诞卡片名单上还有她,她却也被列在了他著名的“生命短暂”名单上——意思是,生命太短,时间有限,他是不会浪费时间回电话的。
克劳迪娅·德·莱纳对迪尔有这样一种扭曲的感情。他不介意向他人展示真实的自我,他公然为自己而活。他直视你的双眼、称呼你朋友的时候不在乎你已经看透了他虚伪的外表。他是个主动、热情、让人愉快的伪君子。除此之外,迪尔非常善于说服人。而且她觉得在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他跟克罗斯的精明不相上下。于是他们搭了下一班飞机,赶赴拉斯维加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