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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蠢人讲道理是很危险的事情,”唐·克莱里库齐奥说,接着从酒杯里啜饮了一口,把烟放到一边,“好好听着吧,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那差不多是三十年前……”他对他三个儿子示意道,“如果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帮我补上。”他的儿子们听着笑了,唐怎么会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
书房里的灯光柔和金黄,弥漫着雪茄的烟雾,甚至食物的气味如此芬芳,似乎也对灯光产生了影响。
“这个道理直到桑塔迪奥的事情之后我才彻底明白……”他顿了顿,啜了一口酒,“那时候我们和桑塔迪奥家族势均力敌,但桑塔迪奥树敌太多,吸引当局太多注意力,而且从不讲究公正。他们建立的世界没有一点价值观念,而不讲究公平的世界是绝不能长久存在的。
“我向桑塔迪奥家提出很多协定,我作出妥协,想要两家和平共处。因为他们强大,所以他们像莽夫一样仗势欺人。他们相信实力至上。因此导致我们之间的战争。”
文森特转开头不看克罗斯,佩蒂耶紧紧盯着他,往后缩了缩脑袋,揣摩着什么。他们三个都不想让唐讲那段历史。
“因为这是我们欠皮皮和克罗奇菲西奥的。”唐说,然后他面对克罗斯说,“你怎么想随便,但我和我的儿子们并没有犯下你所怀疑的罪行。皮皮就像是我的孩子,你对我来说就像孙子一样。你们都是克莱里库齐奥的骨血。”
乔治又说:“说这些对我们所有人都没好处。”
唐·克莱里库齐奥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对他的儿子们说:“话是没错,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们点头,然后佩蒂耶说:“我们一开始就该把桑塔迪奥家斩尽杀绝。”
唐耸耸肩,然后对克罗斯说:“我的儿子们当时还年轻,你的父亲也很年轻,都没到三十岁。我不想让他们把命丢在这场大战里。唐·桑塔迪奥——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有六个儿子,但他待他们与其说像儿子,不如说是手下。吉米·桑塔迪奥是他的长子,同时也是我们的老朋友——格罗内韦尔特的同事——愿上帝也保佑他的灵魂。桑塔迪奥那时候有酒店一半的股份。吉米是桑塔迪奥家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只有他预见到和平是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那老头子和另外几个儿子却都嗜血成性。
“那时候,流血战争对我没有好处,我需要时间和他们讲道理,说服他们接受我的提议是有好处的。我把所有的毒品生意给他们,他们要把所有的赌博行当交给我。我要他们在桃源酒店那一半股份,作为回报,他们可以控制全美的毒品生意,毒品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需要一双蛮横而稳定的手来操控。这提议很切合实际。毒品赚的钱比别的行当要多得多,但不能长久,还需要大动干戈。这一切会让桑塔迪奥家更加强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控制所有的赌博行业,风险不如毒品那么大,也没毒品那么赚钱,但是如果经营有方,从长远来看赌博比毒品更有价值。这也会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更为强大。一直以来,我的最终目的就是使家族成为社会的一员,而赌博可能是合法化的摇钱树,那时候我们就用不着每天冒着风险,也不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这件事上,时间证明我是正确的。
“不幸的是,桑塔迪奥想要一切。什么都要。想想吧,外孙,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危险。联邦调查局已经知道我们这些家族存在,而且互相合作。政府凭借资源和技术剿灭了不少家族。缄默之墙已经被攻破了。
“出生在美国的年轻人,为了保命和当局合作。幸亏我组建了布朗克斯聚居地,能把西西里的新人送过去训练成我的手下。
“唯一一件我弄不懂的事情就是,女人怎么能惹上那么多麻烦。我的女儿萝塞·玛丽耶那时候只有十八岁。她是怎么迷上吉米·桑塔迪奥的?她说他们就像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罗密欧和朱丽叶是谁?我的老天爷啊,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人啊?肯定不是意大利人。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又打算和解了。于是重新开启了和桑塔迪奥家族的协商。还放宽了我的要求,以便让我们共存。可他们愚蠢地认为,这是我们软弱的迹象。于是持续多年的悲剧开始了。”
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乔治喝了杯酒,吃了片面包和一块新鲜奶酪,吃完后站到唐身后。
“为什么今天说这些事呢?”乔治问。
“因为我的孙子关心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们必须消解他对我们的任何怀疑。”唐说。
“我对您没有一丝怀疑,唐·多梅尼科。”克罗斯说。
“每个人对任何事都有怀疑,”唐说,“这是人类的本性。但让我继续说。萝塞·玛丽耶当时很年轻,她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两个家族开战时她痛苦得不能自拔。但她不知道战争由来。于是她决心让大家握手言和,她那时候很深情,相信爱能战胜一切,而这件事她后来才告诉我。而且她当时是我生命里的珍宝。我妻子很年轻就去世了,但我没有再结婚,因为我不能容忍把萝塞·玛丽耶分享给一个陌生人。我从没拒绝过她,对她的未来有很高的期望。但我受不了和桑塔迪奥家联姻。于是我下了禁令。但我那时候也很年轻,以为孩子们会遵从我的命令。我想要她上大学,嫁给另一个世界的人。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这辈子只能跟着我干了,我需要他们的帮助。但我也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够去一个更好的世界。还有我的小儿子,西尔维奥。”唐指指密室壁炉架上的照片。
克罗斯从没仔细看过这张照片,他此前并不知道它的历史。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和萝塞·玛丽耶极为神似,只是更加温和一些,而且瞳色更灰,眼神里更有灵性。这张脸栩栩如生,不由让克罗斯猜测这张照片是不是后来修整过。
乔治点起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烟雾使无窗房间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
唐·克莱里库齐奥说:“我对西尔维奥的喜爱甚至超过萝塞·玛丽耶。他比大多数人心肠要好,被大学录取的时候还拿到了奖学金。我所有的期望都在他身上,但他太天真了。”
文森特说:“他没有社会经验,要是我们的话都不会去的。而他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做,就这样去了。”
乔治接过话头:“萝塞·玛丽耶和吉米·桑塔迪奥在那家科马克快捷旅馆过夜了。萝塞·玛丽耶想到如果吉米和西尔维奥聊聊,也许可以把两个家族联系到一起。她打电话给西尔维奥,结果他谁也没告诉就来到旅馆。他们三个商量策略。西尔维奥一直称呼萝塞·玛丽耶为‘萝伊’,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萝伊,爸爸会听我说的’。”
但是西尔维奥永远也没机会对他的父亲说话了。不幸的是,桑塔迪奥家的两兄弟——丰萨和伊塔洛看上去是在当保镖,实际上是监督他们的长兄吉米。
桑塔迪奥家的人脑子里都是暴力妄想,他们怀疑萝塞·玛丽耶是在引诱吉米踏入陷阱。或至少是引诱他结婚以降低他们在家族里的地位。而萝塞·玛丽耶凭着无畏的勇气和嫁给他们长兄的决心,对他们气势汹汹。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伟大的唐·克莱里库齐奥都敢反抗。没什么能阻止她。
西尔维奥步出旅店的时候,他们认出了他,然后在罗伯特·摩斯大堤路设陷把他射杀,之后还拿走他的钱包,让整个现场看上去像是抢劫杀人。这是典型的桑塔迪奥做派,凶残野蛮。
唐·克莱里库齐奥当时就识破了这套把戏。但守灵那天,吉米·桑塔迪奥来到灵堂。他没带任何手下,也没带武器。他要单独求见唐。
“唐·克莱里库齐奥,”他说,“我的悲伤不比你少。如果你觉得这是桑塔迪奥家族的责任,我的命就在你的手上。我和父亲谈过,他否认下过这样的命令。而且他也让我传话给你,愿意重新考虑你所有的提议。此外,他也同意我娶你的女儿。”
萝塞·玛丽耶投入吉米的怀抱,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那一刻唐心软了。悲伤和恐惧让她显露出悲剧性的美丽,黑亮的眼睛噙着泪水,让人心惊,脸上还带着惊骇不解的神色。
她把视线从唐身上移开,含情脉脉地看向吉米·桑塔迪奥。唐·克莱里库齐奥这辈子少有的几次心软了。他怎么能让这么美丽的女儿伤心呢?
萝塞·玛丽耶对她父亲说:“吉米很怕你觉得这事和他们家有关。我知道他们没做过。吉米还向我保证说,他家愿意和我们达成协议。”
无需任何证据,唐·克莱里库齐奥已经认定这桩命案是桑塔迪奥家族下的手。但是心软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你,我也接受你,”唐说,他确实相信吉米是无辜的,虽然这也没带来什么不同,“萝塞·玛丽耶,我允许你嫁给他,但是不能在这里成婚,而且家族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去参加婚礼。还有吉米,告诉你父亲婚礼后我再和他谈生意。”
“谢谢你,”吉米·桑塔迪奥说,“我理解,婚礼会在我们家族的棕榈泉馆举办,一个月之内我们家族的所有人都会到那,而且请柬也会发给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所有人。他们可以决定不参加。”
唐被这话激怒了:“他还没下葬你们就要结婚,不嫌太快了吗?”他指了指灵柩。
听见这话,萝塞·玛丽耶瘫倒在唐的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恐慌。她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告诉他:“我怀孕了。”
“啊。”唐恍然道,并对吉米·桑塔迪奥投去微笑。
萝塞·玛丽耶又轻声说:“我会给他取名叫西尔维奥,为了纪念弟弟。他会和西尔维奥一样出色的。”
唐拍拍她的深色头发并吻了她的脸颊。“很好,”他说,“很好,但我还是不会参加婚礼。”
这时候萝塞·玛丽耶已经恢复了勇气,她仰起脸看着父亲,吻了他的脸颊后说:“爸爸,总得有人来,总得有人在婚礼上把我交给新郎啊。”
唐转向站在身边的皮皮:“皮皮你去。代表家族参加婚礼。他是我的侄子,而且爱跳舞。皮皮,你去把你的表妹交出去,然后就随心所欲地跳舞吧。”
皮皮弯下腰吻了玛丽耶的脸颊:“我会去的,”他还故作英勇道,“要是吉米不出现,我们就私奔。”
萝塞·玛丽耶感激地抬起头,一下投入他的怀中。
一个月后,皮皮坐上拉斯维加斯飞往棕榈泉馆的班机去参加婚礼。此前的一个月他一直和唐待在科沃格的主楼里,同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多次商谈。
唐明令皮皮统领整个行动,无论他下达什么命令,都必须看作是唐本人的命令予以执行。
只有文森特敢质问唐:“万一桑塔迪奥没有杀西尔维奥呢?”
唐说:“这不要紧,不管做没做,他们在这件事上都显得太蠢了,这种愚蠢以后会危及我们的。即使放过这次,我们迟早都会和他们打一场。他们当然有罪。恶意本身就是谋杀。如果桑塔迪奥家族是无辜的,那我们就只能承认是命运在和我们作对。你们愿意相信哪种呢?”
人生中第一次,皮皮注意到唐的心碎了。他在地下室的礼拜堂里待了很久,只吃一点点东西,喝许多酒,这对他来说并不寻常。他还把西尔维奥的裱框照片在卧室里放了几天。有一个礼拜天,他请求正在做弥撒的牧师听他告解。
最后一天,唐只叫上皮皮密谈。
“皮皮,”唐说,“这是一件棘手的活儿,如果吉米·桑塔迪奥得以幸免的话可能会有问题,别让这种情况发生。所有人都不能知道这是我的命令,这件事得算在你的头上。我没有插手,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都没有插手。你愿意为我承担这份罪责吗?”
“我愿意,”皮皮说,“你不希望女儿憎恨你或是责备你,也不希望她这么对待她的哥哥们。”
“萝塞·玛丽耶可能有危险。”唐说。
“是的。”皮皮说。
唐叹口气。“竭尽全力保护我的孩子们,”他说,“必须由你来下最后的命令。但要记住,我从没要求你杀死吉米·桑塔迪奥。”
“那要是萝塞·玛丽耶发现这是……”皮皮说。
唐直视皮皮·德·莱纳,说:“她是我的孩子,也是西尔维奥的姐姐。她绝不会背叛我们。”
棕榈泉馆的桑塔迪奥家主楼有三层楼,四十个房间,西班牙式的装修风格和周围的沙漠景色相得益彰。一圈红色的石制围墙将整片宅院和广袤的沙漠区分开来。围墙内除了房屋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一片网球场以及一个地掷球场。
婚礼当天,宅院的草坪上挖了一个宽大的烧烤灶坑,为交响乐队搭了个乐池,还搭了个木板舞池。舞池周围放着许多长餐桌,宅院古铜色大门边上停着三辆准备食物的大卡车。
皮皮·德·莱纳周六早上带着一个手提箱抵达了,手提箱里装着婚礼上要穿的礼服。桑塔迪奥家给他安排的住处在二楼,沙漠上太阳的金色光芒灌入窗户,他开始整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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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婚礼仪式将在半小时后于棕榈泉馆举行,宗教仪式会在中午开始,仪式结束以后宾客返回宅院庆祝。
随着一记敲门声,吉米走了进来,满脸喜气洋洋,热情地拥抱了皮皮。他还没换上新郎礼服,穿着宽松的白色便裤和银灰相间的丝质T恤,这副形象看上去非常英俊。他握住皮皮的手示好。
“你能来真好,”吉米说,“萝伊很激动你要带她走红毯。现在趁典礼还没开始,老头子想要见见你。”
吉米带皮皮下到一楼,沿着一条长廊走到唐·桑塔迪奥的房间,一路上都握着他的手。唐·桑塔迪奥穿着蓝色棉睡衣躺在床上。他比唐·克莱里库齐奥衰老得多,但是两人有着同样锐利的眼神,总是一副留神倾听的样子;他的脑袋和球一样圆,头顶已经秃了。他示意皮皮走近一点并伸出手让皮皮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