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尔手里拿着谢滨非要她看的身份证复印件,惊讶地看着谢滨忽然离座,找出笔记本电脑联网,有条不紊地输入地名,放大,然后,关雎尔看到身份证复印件上的那个地名。立刻,那名不见经传的地名变得立体起来:它位于某省某市的西北边缘…
“是农村?”
“怎么知道?”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谢滨便飞快反问。
关雎尔觉得谢滨问得太急,可能是忌讳生长于农村,便小心地道:“我也不确定,就是看这一带的地名不如市区那一带的密集。可能看谷歌卫星地图更直观点儿。”
“没错,那儿不仅是偏远农村,而且还是山村,山上出产不多,所以那边很穷。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懂的。”
关雎尔忙委婉地笑道:“我们这一代小时候都不富的,相比现在,那时候真匮乏。我还记得小时候总生冻疮,尤其是脚上生好多。冬天爸爸骑车带我上幼儿园,我每次跳下车的时候都没法站稳,冻疮刺痛啊,我每次都想象我是小美人鱼。不像现在又是羽绒服又是空调…”关雎尔说到这儿,看谢滨似笑非笑,不知他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费劲心思揣测着,小心地道:“可能,你们那边的农村又更匮乏点儿。”
“小关,谢谢你,你总是这么体贴。可其实我们那边的穷是吃不饱和衣不蔽体。你几乎无法想象那种穷困生活,电影小说之类的大多数是衣食无忧者的创作,若非亲身体会,你很难了解极端匮乏下人的心理,更无法了解贫困家庭走投无路之下的挣扎绝望。”
关雎尔非常关切,几乎是感同身受。可又想到那份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谢滨简历,忍不住问:“可你后来不是在市里跟着你妈妈过吗?我记得你小学就在市里读的?不过,不管怎样,生活渐渐向好,再不后退了。”
谢滨笑道:“是啊,呵呵,是啊,你看我这矫情的,我那时候小,懂个什么穷困啊。”
“就是啊,原来你说得那么沉重,就是来吓我的。然后呢,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我都不知道你拿出这份复印件干什么。好了吧?”关雎尔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她不忍心再看着谢滨磨蹭,不断地不是她赔笑,就是谢滨赔笑,都不自在。不如她出声做个了结。
谢滨果然笑道:“是啊,是啊,就这么,我从小学读到高中,然后跳出来读大学。”
关雎尔总觉得谢滨后面应该还有话藏着,如此兴师动众说要对她原原本本坦白,可弄了半天就这点儿料,显然不可能。但谢滨既然说没了,那就没了。她放心喝了一口水。才将杯子放下,谢滨就将杯子挪过去,一丝不苟地将杯子注满。关雎尔隐隐觉得,谢滨如此专注地倒水,似乎是拖时间。可为什么拖时间?是他自己主动要说,又不是她逼的,为什么又吞吞吐吐欲说还休?关雎尔耐心再好,也有点儿烦躁了,可依然字斟句酌地道:“然后,作为一个成绩优秀,与同学相处融洽的学生,这一路受到许多老师的表扬,以及许多同学的忌妒。尤其是后者,说起来真是不堪回首难以启齿啊。你真是我们这种中游荡荡普通学生的煞星。”
“怎么会,不会有人忌妒我。小关,换成你妈妈,还会提什么问题?”
“你上午与我爸妈的会面,是我的错。以后我不会再给妈妈机会,让她对你提出某些问题。”
关雎尔一愣,呆了会儿,才道:“好吧。”
正好,她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拿出来看,一看是妈妈的,但她先忙着向谢滨道歉:“对不起,我刚才紧张,可能打开了手机。”然后才接起。
关母完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见丈夫总是打谢滨电话而不通,她才试一试,看她女儿的手机可开机否。不想,打通了。顿时,所有的关心所有的焦虑压倒所有的暴躁,关母未语先哽咽,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妈妈不问了。你回来吧。”
听到妈妈的哭声,关雎尔呆了,妈妈对着她哭?不知不觉,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她没留意,谢滨却看在眼里,赶紧替她擦去。关雎尔抢过谢滨手中的纸巾,扭过脸去背着谢滨流泪,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谢滨安抚她肩膀的手是个沉重的负累。
关父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接过电话,“囡囡,你在哪儿?你没事吧?你说个地址,爸爸立刻赶过去。”
关雎尔忙道:“我挺好。我这儿没事,你们不用挂念。”她说着不由得站起来。于是,谢滨的手便滑落了。
关母听到女儿不肯露面,连忙提醒丈夫:“想个办法啊,我要见囡囡平安才放心。”
关父便道:“囡囡,我们刚才一直在你宿舍门口等,又是打不通小谢电话,我们情急无奈,只能找到小谢工作的地方…”
“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赶紧离开。”
“我们见不到你,非常担心你盛怒之下做傻事,无奈,只能找小谢的领导要人。他们这种单位,一般总有领导周末值班的。”
“啊,不要,赶紧离开,我立刻过去你们宾馆。”
谢滨也站了起来。关雎尔看他一眼,道:“我这就回去,对不起。”她顿了顿,看着谢滨,却不敢说出真话。可面对谢滨似是洞察一切的职业眼神,她只能解释:“对不起,我爸妈在我宿舍门口等我,我得立刻回去,不能让他们跟邻居们多交谈。”
“我送你。”
“不用。”话说出口,关雎尔觉得语气急了点儿,连忙又道:“暂时别,等我处理好了再说。”
谢滨戴上墨镜送关雎尔上出租车。车子启动时,谢滨往车窗扔进一张百元钞。关雎尔一愣,才想到自己逃得匆忙,身上没带着包。而谢滨对着消失的车尾,愣在路边许久。
而关雎尔坐在车里越离越远,心里觉出一丝儿轻松。这几天的紧张焦虑缺眠,这会儿齐刷刷地袭来,她在车上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等到在宾馆门口见到迎候多时的爸妈,她下车话都懒得说了,倚在妈妈臂弯很安全,很可靠,她任由眼皮沉沉地坠下。
关家父母看着吓呆了,女儿这是怎么回事?才跑开半天就累成这样?关母连连检讨,以后再也不逼女儿。
邱父赶在海市地铁关门前,循着女儿的短信指点,钻出地铁站。一眼便见到翘首已久的妻女相依在黑夜中等他。他都来不及感动,就直接问:“上午怕电话费贵,没问清楚。那个…你们说的中介,是怎么回事?”
一家三口就站在地铁站口,由邱母详细叙述经过,邱莹莹一想到应家如此待她,早又啜泣了。
邱父听完,就对女儿道:“先别忙着哭,晚上还有中介所开门吗?”
“这么晚早关门了。爸爸干吗?”
“我要问清楚,到底是应家人干的,还是别人干的。我们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
“爸爸,不会是应家人干的吧,一定是应勤前面那个女朋友报复我,一定是的。爸爸,一定是的。应勤不会那样对我,他已经说过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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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问你,你常租房子住,你说,要是上去一个人跟中介说他有房子要出租,中介能信吗?不拿出房产证,谁会相信你是房主?”
“中介…可能中介急着要赚中介费,什么都不管了。”
邱父不理会女儿的开脱,对妻子说:“应家怎么做出这种事来?按说家里有老师,做事怎么也得讲点体面。这种人家,怎么放心把我们莹莹嫁过去。”
“不要,爸爸,即使真是应家干的,也一定与应勤无关,应勤不会做出那种事。爸爸,结婚是我跟应勤的事。”
“莹莹,你听爸爸的。”邱父站在女儿面前,沉下脸,很是艰难地道,“莹莹,做人要争气。应家这样嫌弃你,这就已经差不多是拿扫帚把人往门外赶了。你还要等人真的拿扫帚来赶你吗?”
“不会的,应勤不会的。”邱莹莹哭着喊着,可心里完全相信爸爸的话。应勤哪儿敌得过他爸妈的主意。
邱母却叹:“怎么争气呢?刚才我跟莹莹也商量了,她原来的房子已经让那个小樊给弄没了,即使今晚连夜去租房子,不说来不及,人家要的租金押金什么的,我们一时也拿不出来啊,还得回家问亲戚去筹点儿。我想着,要不我们还是回老家算了,我们莹莹回家找个工作。”
邱父坚决道:“我们邱家,莹莹是第一个闯海市的,决不能回去,回去丢人。莹莹,你这就找朋友帮忙,我们明天搬出应家,随便先找个地方打地铺。后天小应出院,我们再看着办。实在不行,爸爸回家借钱。总之你不能离开海市。”
温顺的邱母终于怒了,“你怎么还死心眼?你把莹莹一个人放在这儿,叫天天不应,要是莹莹早毕业就回家,哪会落得现在地步?”
“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邱父果断一声吼,打断邱母的话,果然,邱母忍了又忍,不吭声了。“现在回去,找工作,已经不是应届生,找对象,年纪已经不对。莹莹,听爸爸的,立刻打电话给你朋友。”
邱莹莹摇头,“不,爸爸,搬走以后可能再也搬不回来了。只有占着不搬才有商量余地。”
“你听爸爸的。不要让应家人瞧不起。咱们不要输了里子又输面子。听话,打电话。”
邱莹莹好不容易止歇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她趴在妈妈身上,但无比肯定地道:“不怕,甚至不用打电话,回去22楼,肯定有打地铺的地方。”
邱父点头,跟妻子感慨地道:“你看,还说让莹莹回家,她都已经在海市混开了。莹莹,别怕,爸爸这回陪你把事情处理好再走。”
邱莹莹将信将疑。长大之后,开始怀疑爸爸的权威。今天的怀疑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