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摈除心中杂念,意守丹田。耳中轰鸣的潮声逐渐淡去,心中一片宁静。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丹田处空空荡荡。他脑中尽是科汗淮所绘的经脉与穴位表图,渐渐得竟然当真感到自己体内经脉纵横,如江河流淌。诸多真气宛如湖泊一般,隐隐鼓动。当下集中意念力让膻中穴的真气随着经脉朝丹田流去。过了半晌,那真气竟然当真缓缓流动,朝丹田涓涓而来。
前些时日,他御气调息,是以气御气,偶有以意御气,也是无心之作。但今日以刻意以意念力控制真气流动,却是从未有过。虽然气流缓慢,但意到气随,滔滔不绝,此中畅快自如,远非当日被气所御,真力乱转可以比拟。
拓拔野又惊又喜,热流真气圆转随心,终於流入丹田处,果然如江河入海,瞬息空荡。
真气周转,气海潮汐。丹田处隐隐如大潮涨起,又缓缓退下。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腿上冰冷,睁开眼一看,波涛如雷,白浪滚滚,已经涌到他的腿上。
月如玉盘,清辉普照,海面上一道长长的白光,摇曳波荡。他心中说不出的宁静欢悦,仿佛已与这午夜大海同化一体。
此後二十余日,拓拔野每日涨潮退潮之时,必悄悄来到海边沙滩,盘膝修行这“潮汐流”。他悟性甚高,很快便将其精要了然於心。只是还有些微地方始终不得其解,想起科汗淮所说,一切需靠自己慢慢领悟,便暂不焦急,循序渐进。三日之後,体内真气已经可以随意缓慢周转,此後进展神速,一日千里,逐渐将体内三处穴道蕴藏的浩然真气吸纳入气海之中。但他体内真气实在过於强沛,要想完全消解,并非一月之功所可以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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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城的夏天凉爽而美丽,岛上城民保留大荒昔时平等之风,虽对乔城主等十分敬仰,却是由衷钦佩感激而生,决非敬畏之故。生活颇为悠闲,渔猎耕种,知足安乐,没有任何严酷律例束缚,迥异於其时大荒其他城邦。
岛上少女美丽多情,对这年轻俊秀的神帝使者颇为锺情,常有少女尾随拓拔野,或是在集贤院门前远远的候着。若非那古灵精怪的纤纤终日跟随拓拔野,形影不离,只怕早有许多少女要上前与他搭讪了。
拓拔野瞧见那些美貌少女,虽然难免心动,但不知为何,想起白衣女子与雨师妾,登时便有了歉疚之意,那荡漾的心波登时又被对她们的思念代替。偶尔失眠之时,便将那玛瑙香炉与泪珠坠取出来,睹物思人,神飘万里。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飞快。转瞬间便到了八月十六。
八月既望,是大荒的弯刀节。这一日是大荒中所有勇士搏杀猛兽,证明自己勇气与能力的时刻。尤其对於大荒年轻男子来说,这也是迈入成年的狂欢典礼。每一年的这一天是仅次於春节的盛大节日。八月既望正午之前,所有人都需将猎杀到的猛兽拉到城中心的广场上,由长老们评鉴,定出最凶猛难训的猛兽。猎杀它的主人也将被赐予月牙弯刀,评为当年的玩刀勇士。蜃楼城中历年来的弯刀勇士都成了现今的肱股人物。譬如段聿铠曾搏杀巨翼虎鱼,宋奕之曾活擒九节龙。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所有少年都跃跃欲试,梦想由此一战成名。但是也总有许多少年因此葬身兽腹。成长是需要用鲜血和勇气来证明的。眼见离弯刀节只有三天了,各家张灯结彩,筹备庆典。城中勇士纷纷出海或登陆大荒,寻找最凶猛的野兽。便连段聿铠也忍不住与少年人一较高下的少年豪情,悄悄驾船朝东海而去。只有宋奕之等人犹豫再三,留下来照看乔羽。
拓拔野极想随着群雄出海,但是一来他是神帝使者,倘若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二来纤纤又终日跟在他身旁,他要出海,她只怕也斩钉截铁要跟着去。是以群雄虽与拓拔野交好,但谁也不敢带他出海降龙伏兽。几日来不断瞧见一些交好的少年扛着狮虎得意洋洋的回城,心中又是懊恼又是羡慕。
到了十四日,有人在东海上瞧见数月之前的裂云狂龙,消息传来,登时举城震动,半日间又有许多人结伴出海,想将它收服。拓拔野听了更加心痒难搔,但也只能徒呼奈何而已。
八月十五正是当月大潮,当夜拓拔野到海边时,海潮汹涌,已经漫过珊瑚林,惟有集贤苑南墙下的那一片礁石仍高矗於波涛之上。当下涉过海水,攀上礁岩,在一块平坦而较少贝壳的岩石上盘膝坐下,继续修行潮汐流。
海浪澎湃,层层叠叠的涌将上来,激撞在礁石上,轰然巨响,拍击起两丈多高的浪花,密雨般洒落。涛声轰鸣,狂风呼啸。黑漆漆的海面上巨浪奔腾,仿佛整个海平面在不断摇曳倾斜。
夜空乌云遍布,那轮圆月在飞涌的云层中穿梭。
拓拔野在礁石上坐了片刻,始终定不下神来,风浪越来越大,潮水又涨高了近丈,就在他脚下数尺处汹涌咆哮。
突然远远地望见东面的沙滩上有几个黑影推着一艘柚木船朝海中而去,心中登时起了警觉之意,立即提气跃下礁岩疾奔,口中喝道:“是谁!”那几人登时一愣,回过头来,月光照在他们脸上,竟是蚩尤与四个甚为要好的少年。其中两个是孪生兄弟,一个叫单九晟,一个叫单九锋。另外两个一个高大强壮,叫阿三,末一个虎头虎脑,叫做阿虎。
蚩尤吐了一口气道:“拓拔,怎地是你。我还道是宋六叔呢。”原来这几日蚩尤也总想下海捕猎灵兽,但自从数月前在海上撞见蓝翼海龙兽後,宋奕之等人便坚决不让蚩尤轻易下海。昨日听说裂云狂龙出现,蚩尤再也坐等不住,乘着夜里宋奕之等人忙於准备明日庆典之时,偷偷溜将出来,约了四人一道出海,想在明日正午之前,将裂云狂龙寻着驯服。岂料刚到沙滩便被拓拔野撞见。
拓拔野瞧他们神色,登时心中了然,故意嘿嘿笑道:“你们胆子倒不小,竟然背着乔城主和宋副领悄悄下海。要是现在被抓住,明日庆典可别想看啦。”蚩尤等人面面相觑,苦着脸连连作揖。拓拔野心中暗笑,声调一转,道:“不过,倘若你们带上我一起出海,自然就没人知道了。”
众少年大喜,蚩尤皱眉半晌,终於伸手与拓拔击掌道:“好!但是到了海上你可得听我的。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可得被关上一辈子了。”拓拔野大喜,欣然应诺。
当下众人一道将船推到海面上,纷纷跳入舱中。这艘柚木船共有六个座位,十支长桨。状如橄榄,涂满蜡油,可以合拢潜水,透明的树脂化石窗经得起十二级的风浪。是性能极佳的中小型潜水柚木船。狂风啸舞,海浪涌来,将柚木船冲得摇晃不已。众少年都是久经风浪的海岛男儿,迅速入座合舱。蚩尤坐在船尾掌舵。
拓拔野从未坐过这种潜水船,瞧着两舱壁缓缓合拢,终於完全封闭,透过船尾与船头的树脂化石窗还能望见外面的海面,大感新奇。关氏兄弟四少年训练有素的将船撑离岸边。
白浪接连拍打,在树脂窗上留下阵阵白沫。船身急剧摇荡,过得片刻,已经进入海上。
众少年运桨如飞,柚木船迎风破浪,如梭前行。
蚩尤颇有乃父之风。镇定自若,一边掌舵转向,一边下令调速。张弛有道,节奏掌握的颇为挈合,柚木船在风浪间有惊无险的冲了出去。
柚木船出了港湾,风浪减缓,船速更快,朝东方急速前进。出了蜃楼城二十海里,风浪转小,但隔窗望去,仍是巨浪滔天。
船身在波涛中跌宕起伏,震得拓拔野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过。蚩尤见他脸色难看,扬眉笑道:“这点小风浪你便经受不起了麽?”拓拔野强笑道:“我?嘿嘿,这船摇来摇去,真是说不出的舒服。要是再猛烈些,正好可以翻筋斗。”暗暗运转潮汐流,御气流动,烦闷欲呕之意登时大减。众少年见他强撑,无不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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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十余海里,狂风大减,海面平静了许多。乌云离散,明月藏露不定。海面上明明暗暗,波光聚合。
突然阿虎叫道:“那是什麽?”众人望去,海面上悠悠荡荡漂浮着一个黑色的东西,相隔十余丈,月光迷离,瞧不真切。当下齐力摇桨,飞速靠近。
相距两丈时,终於看清乃是一具尸体。众人将舷舱摇开,用桨将那尸体勾近。一看之下,蚩尤等人大吃一惊,齐齐惊呼。这死者竖眉怒目,面上满是悲愤神色,竟是三日前出海的蜃楼城第一舵手戚老大。
戚老大为人和蔼,又与蚩尤等人极为熟稔,并有航海技术的师徒之谊。蓦然见他浮尸海上,惊骇悲伤登时涌上众人心头。阿虎“啊”的一声号啕大哭。
蚩尤咬牙皱眉,忍住心中悲痛,将戚老大拉上船来,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但极为奇怪,周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个伤口。海上鲨鱼、龙鱼甚多,倘有细微伤口,也早被瓜食得一干二净。倘若是被风暴沉船,卷入海底,以他水性,保命自然不在话下。即算是被海水淹死,肺中腹内自当有大量海水,但他显是死後才被灌入海水。究竟他是怎麽死的?众人心中疑窦重重。
天黑海暗,云影如魅。冷风刮来,海水四溅,冰寒彻骨。圆月当空,光晕昏黄,显得说不出的凄凉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