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寂静,残阳照在万千旗幡上,风声猎猎。两旁刀戈林立,光芒闪烁。号声呜咽,白龙鹿的嘶鸣声、那歧兽的振翅声显得格外刺耳。拓拔野四人从土族大军中缓缓穿行而过。
那王亥脸色阴沉,坐在战车之上居高临下,灰色眼眸冷冷地望着拓拔野四人。
瞧着拓拔野满脸微笑地策兽缓行,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而荒唐的感觉:这俊逸洒落、镇定自如的陌生少年,竟比灵山上的那人还要危险!当他的眼光与拓拔野相对之时,这种不祥之感便更为汹涌强烈,脑中轰然作响,仿佛瞬间预感到可怕的未来。有一刹那,他竟蓦然冲动得想要拔身而起,下令三军将这少年万箭射死,永绝后患;但想到那流沙仙子,想到此行目的与如山军令,终于全力克制,拳头紧握青铜旗杆,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扎入手掌,沁出鲜血来。
一直到拓拔野一行远远地出了军阵,他那汹涌的心潮才缓缓平静下来。汗水从背上流下;心中又是颓唐又是懊悔。
出了土族人军三里开外,拓拔野犹可感觉到王亥那凌厉的眼神与刀锋般的杀意,仿佛芒刺在背;心中诧异,不知这骷髅似的男子,何以对他如此强烈的莫名敌意。
六侯爷哈哈笑道:“仙子果然了得,这数万土妖竟连正眼也不敢瞧我们一眼。”
洛姬雅得意道:“那是自然。况且在这灵山脚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敢撒野么?”
拓拔野又想起那日洛姬雅说道前往灵山之时,御风之狼吓得立时逃之夭夭,不知这灵山究竟有何奇异之处,竟让大荒中人如此敬畏?当下出言相问。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的那本书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么?这灵山乃是远古大神伏羲死后所化,他的头发呀、寒毛呀全长成了花花草草。据说普天之下所有的花草树木,这灵山上几乎全有啦!所以呢,仙子我才要到这灵山上来。进山之后,莫说三百六十种奇毒,三千六百种也不在话下。”
拓拔野笑道:“可是如此说来,这灵山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呀?”
洛姬雅道:“山上各种花草植物都有,自然就引来各种昆虫动物了。这些虫子怪兽里,偏偏绝大多数又都是极为凶暴的毒物,倘若寻常人一不小心上了这灵山,不到片刻钟,就连骨头也剩不下一根哩!尤其到了夜里,所有的毒物都要出来活动,一脚踏下,至少要踩着五、六条蛇、七、八只蝎子。”她那沙甜欢快的声音说到这凶险恐怖之事就显得格外悦耳高扬。
洛姬雅瞟了她一眼,格格笑得花枝乱颤,道:“好妹子,若是怕踩着蛇蝎,便让这两位哥哥抱你吧!”
六侯爷咳嗽一声道:“如此凶险之事,本侯是万死莫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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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珠飞红了脸;心中却是依旧害怕不已。拓拔野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放心吧!流沙仙子若没有必定把握,又怎敢带我们上山?”
真珠被他这般在耳畔吹气低语,登时一颤,浑身酥软,双颊滚烫。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心中迷乱欢喜,早已将害怕之意忘得一乾二净。
六侯爷心下发酸,摇头叹道:“能不认输吗?拓拔磁石一句话,竟可抵挡万千毒物。”
四人穿过一片矮矮的树林,将土族大军远远地抛在身后。数万大军虽然将灵山围住,但距离山脚仍有五里的距离,不敢过于靠近。
太阳已经西落,天色昏暗。眼见灵山雄伟高峭,耸然天半,已在咫尺之遥,只需再过一片树林,便可到灵山脚下。晚风微凉,虫声密集,四人忽然听见风中传来低低的话语声,透过前方的树林,隐隐约约看见点点火光。
六侯爷奇道:“难道山脚下还有土族军队么?”
洛姬雅甜声笑道:“他们哪敢到这山下?这山下都是等着灵山十巫看病的人。”
拓拔野讶然道:“灵山十巫?是了!《大荒经》上说灵山十巫是伏羲十指所化,很有些神力。”
洛姬雅道:“对啦!那十个讨厌鬼便是这灵山的守护神,天天在这山上赖着不走,山上的花草全由他们霸着,谁也不许碰上一碰。这十个讨厌鬼又贪心得很,灵山上没有的药草,他们也变着法儿想弄到手,所以就想出了个不要脸的法子,在山脚下开诊看病。”
六侯爷奇道:“看病?”
洛姬雅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那十个讨厌鬼自以为是天下医术最高之人,又精通草药,就在山脚下搭了个破棚子看病。凡是前来问诊的,必须缴纳灵山上所没有的草药一株,然后由他们根据病情、病因以及病人身份,定出最后要给多少株奇异药单。倘若少了一株,他们也决计不医。”
六侯爷笑道:“这倒有趣得紧,倘若那病人所要服用的药草偏生也是罕见之物呢?”
洛姬雅冷笑道:“那十个怪物只管出药方,不管配药,若要配药,便要与他们交换等量的罕见药草。否则你就是得了药方,也是照样没治。”
拓拔野皱眉道:“天下哪有那么多罕见药草?来这看病的人岂下是大多都不得医救吗?”
洛姬雅道:“那还用说?不过那十个讨厌鬼说得也有道理,天下奇珍药草是至宝之物,相比之下,人命又值几何?岂能为了贫贱的人命平白浪费了珍稀药草?”
这歪理由她说来,竟是振振有辞。
拓拔野啼笑皆非,心道:“是了!在这妖女心里,人命确实比草菅还要不如。”
说话问,四人已经穿林过河,来到灵山脚下。暮色中灵山迫面而来,气势高峻,仿佛时刻要倾压倒下。山脚下一道高三丈的粗壮荆棘林沿绕山势,迤逦蔓延,将山里山外隔离开来。山外平地上数百个帐篷星罗棋布,篝火熊熊,无数的人影在火光下拉长拉短,变幻不定。
风中满是花香与青草的气息,偶尔夹杂着说不出的腥臭之味。相较之下,篝火之上翻转的烤肉所散发的肉香,倒没有那么浓郁。
山脚东南方,那道荆棘林拱成一个圆门,此刻圆门已经被一道荆棘挡住。圆门之外,是一个极为简陋的草棚,其中放了一张圆木,权充桌子,两个圆石放在旁边,此外再无一物。想来这便是洛姬雅所说的灵山十巫用来看病的“破棚子”,这三字倒果然十分恰当,拓拔野触目莞尔。
草棚南侧此刻竟排了一条五、六百人的长队,蜿蜿蜒蜒,一直排到距离他们十余丈的地方。每人手中都拿了个牌子,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拓拔野四人缓缓前行,四下扫望。洛姬雅道:“这里全是等着看病的人啦!那十个讨厌鬼夜里休息,只有白天才各抽出半个时辰看病,所以他们便住在山下,领了牌号,在这排队候着呢!”
拓拔野看山下众人,多半面黄肌瘦,满脸倦容,还有一些躺在帐篷中奄奄一息。即便坐在篝火旁的众人也是面无表情,呆呆地坐着发愣,彼此之间绝少谈笑。偶有说话,也是泪光泫然,甚至相抱痛哭;心下不由恻然。
经过那数百人的长队时,突然窜出几个贼头贼脑的汉子,探头道:“喂!要牌子吗?”
六侯爷讶然道:“什么牌子?”
一个三角眼大汉瞪眼道:“这还用说?当然是看病的牌子啦!”从怀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木牌,上面写了两个奇怪的字,瞧起来倒是与旁边排队众人手中的牌子相似。
六侯爷笑道:“多谢了。”伸手去拿。那三角眼汉子猛地退后,骂道:“稀泥奶奶的,你当老子是你爹哪?平白无故送给你?”
另外几个汉子哈哈笑道:“稀泥奶奶,哪儿来的榆木脑袋。”
拓拔野心下分明,这几个汉子必是专门靠卖这牌子生财的了,当下故意道:“这牌子是几号的?开的什么价?”
三角眼嘿嘿道:“这位公子,这牌子是第二十七号,明日正午过后,不消半个时辰,就可轮着了,价格好说。”伸出一个手掌在拓拔野面前晃了晃。
拓拔野笑道:“五棵药草吗?”
三角眼呸了一声道:“我要那破草作甚?稀泥奶奶的,编草鞋么?自然是黄金了,五百两黄金。”
六侯爷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不是明摆着抢吗?”
三角眼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的命不值这钱么?”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牌子,在手心里拍得“啪啪”乱响道:“这个便宜,只要五两黄金,不过你得排到五日后的下午。若是那十位祖宗心情不好,看了一半突然又不看了,只怕还要拖到七、八天后,到时不知你还有气没?”
拓拔野指着那排队的众人道:“那他们呢?”
三角眼冶笑道:“你别瞧他们排得靠前,手上的号最早都要到明日黄昏。前四十个牌子,都在爷爷我这呢!”指着远处几个华丽的帐篷,道:“那不,今日来了不少贵族长老,都从我这买了牌子,明日一大早,最先轮到的是他们。”
三角眼嘿嘿笑道:“五百两黄金你还嫌贵?今日午后来的那位公子,出手阔绰得很,二话不说就是一千两黄金,结果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轮上他啦!这钱财乃身外之物,命都没了,还要钱财干嘛?”
洛姬雅早听得不耐,侧过身,对着那三角眼嫣然笑道:“这位大哥说的是,黄金比起性命来算得了什么?”
三角眼见她甜如苹果,美若春花,早巳神魂飘荡,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色咪咪地直吞口水。突然惨叫一声,将手中的牌子丢了出去,双手刹那间变得黑肿,“扑”地一声,十指仿佛香蕉般剥裂开来,一路翻卷。血肉紫黑,簌簌掉落,片刻间双手只剩下青紫色的骨头。
六侯爷哈哈笑道:“这黄金拿得烫手么?”
三角眼汉子嘶声惨叫,众人纷纷瞧来,无下骇然。洛姬雅甜笑道:“这位大哥,明日中午之前,你全身皮肉都会脓肿掉落,正午一过,便会变成一具骷髅骨啦!所以还是快快去排队吧!”突然蹙眉叹息道:“哎呀!险些忘了,明日正午之前的牌子你都卖给别人啦!”啧啧长叹,不胜同情。
真珠看得害怕,别过头去。拓拔野虽觉洛姬雅手段毒辣,但这群牌贩子在旁人性命攸关时敲诈勒索,太过可恨,因此倒也觉得心下太快。
三角眼满地打滚,发出杀猪似的哀嚎声。
那几个牌贩子瞧得面色大变,见势不妙转身便逃。洛姬雅冷笑道:“你们既有这么多牌子,那便好好地看上一回病吧!”十指轻弹,那几个大汉齐齐发出惨叫声,皮肉腐烂,焦骨毕现,倒在地上疼得直欲晕去。
众人大快,虽然疾病在身,但脸上均露出难得的笑容来。
一群黄衣大汉挥舞长刀从远处冲来,大呼小叫道:“稀泥奶奶的,到灵山来捣乱吗?”
洛姬雅格格娇笑,脆声道:“不错,仙子我就是来此捣乱的!山上的十个妖精听好了,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与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来找你们的麻烦啦!”
那歧兽急速扑翅,在“那七那七”的杂讯中飞也似地穿过迎面冲来的众黄衣大汉,朝山上奔去;错身刹那,众黄衣大汉纷纷惨呼摔落。
白龙鹿欢声长嘶,穷追不舍。拓拔野哈哈大笑;心中却大为诧异:“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这妖女怎地知道我与神农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