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醒来之时,已近翌日晌午时分。阳光透过石窗的缝隙,在地上投射出几道眩光,风声依旧在呼号,但比起昨夜已大大减弱。甜蜜而芬芳的气息萦绕鼻息。侧头望去,晏紫苏的俏脸埋在他的臂弯,黑发凌乱,樱唇挂着浅浅的笑意,酒窝若隐若现。玉臂软软地横亘在他的胸膛上,雪白的大腿曲横在他的腹部,仿佛在睡梦中仍要将他紧紧勾缠。
想起昨夜风雨,蚩尤心中又是一阵狂跳,又是怅惘又是欢喜。忽然觉得身下冰凉,凝神望去,竟是一小滩鲜血,接近床沿处已凝结为薄薄的红冰。蚩尤一愣:“难道她竟是处·子之身?”惊诧之中,又带着莫名的欢喜,心中怜惜之意更甚。
蓦地想起今日水妖将至,心中一凛,猛地坐起身来。晏紫苏迷迷糊糊地腻声咕哝了几句,又将头枕在蚩尤的小腹上,含笑甜睡。蚩尤见她脸如海棠,娇媚慵懒,心中怦然,忍不住俯身轻吻她的脸颊。岂知刚触到她的肌肤,晏紫苏便忽然睁开杏眼,低声笑道:“呆子,你想偷占便宜吗?”
蚩尤心中一荡,笑道:“既是我的女人,何必偷占?”猛地吻在她的唇上。晏紫苏闻言登时全身瘫软,“嘤·咛”一声,软绵绵地任他轻薄。蚩尤情热如火,缠绵片刻,想起水妖冰龙之事,连忙收敛心神,与她分开,说道:“咱们起来吧!也不知那些水妖什么时候来到。”
晏紫苏双颊火红,水汪汪的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腻声道:“呆子,水妖来了,老丘儿夫妇自会来叫醒咱们……”
蚩尤突然一凛,皱眉道:“是了,眼下已是正午,老丘儿怎地还没有敲门?”
晏紫苏一怔,眼中闪过不安的神色,蓦地直起身来。
当下两人穿了衣裳,推门而出。厅堂中空空荡荡,石桌上殊无往日备好的食物。连声呼唤,却了无应答。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不祥之意愈发强烈,直奔老丘儿夫妇的石屋。石门半掩,轻轻一推,晏紫苏登时发出一声惊呼,朝后退去。只见老丘儿一家六口,横七竖八地躺在石床上、地上,个个面色黑紫,瞪眼张口,神情惊怖,鲜血从七窍流出,凝为赤红的冰柱,死去已有多时。
蚩尤面色铁青,愤怒欲狂。怔立片刻,大步上前,颤抖着将那小男孩从地上抱起。那孩子死时恐惧痛楚,脸颊上还有一颗冰冻的泪水,将化未化。想起这几日他调皮可爱的笑容,四处蹦跳奔跑的身影,蚩尤的喉咙仿佛被谁扼住了一般,脑中空茫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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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紫苏颤声道:“一定是水妖来过了!”蚩尤陡然一震,轻轻放下那男孩的尸首,朝外狂奔。
屋外阳光灿烂,碧绿的树林在海风中倾摇摆舞,蝉声如雷。长草摇曳,野花绚烂,远处坡势起伏,石屋错落。时值正午,偌大的海岛上竟悄无人声,除了风声蝉语,便是可怕的死寂。
蚩尤朝着停泊渔船的港湾奔去。海浪奔卷,白沫飞扬。数十只渔船安静地停泊在港内,随着波浪飘摇起伏。晏紫苏翩然追来,俏脸煞白,低声道:“没人出海……”两人心中恐惧越来越盛,回身朝着村里疾掠而去,一面大声呼喊。
风声呼号,蝉声密集。渔村街巷冷落,石屋寂然,空无人语。正午的阳光照在青石板上,闪耀着惨碧的冷光。
两人在长巷中站定,恐惧森冷,隐隐带着一分侥幸之意。蚩尤猛地推开一道石门,冲进屋中,登时僵住。地上躺着六、七具尸首,尽皆七窍流血,惊怖惨死。蚩尤又怒又惧,浑身颤抖,蓦地一掌将石门击得粉碎。
当下大步流星,逐门逐户地搜寻。每看一户,心中便冰冷一分,待到蚩尤推开最后一个石屋的大门时,心中悲痛暴怒,直欲发狂。全岛一百一十六户人家、六百八十一人一夜之间竟全部死绝!老人、小孩、妇女……死状相同,七窍流血,惊怖狂乱,痛楚已极。
蚩尤想到这几日以来,岛上村民的热心相待,想到他们温暖而真挚的笑颜,全身剧颤,悲不可抑,突然仰天发出嘶哑的狂吼。声如惊雷,木叶乱飞。
晏紫苏见他昂身怒吼,刀疤扭曲,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心下害怕,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低声叫道:“呆子,你……你这般好生吓人。”蚩尤听若不闻,只是嘶声悲吼。心中那悲怒仇恨越来越加炽热,如同火山一般汹涌喷薄。蓦地转身朝海边飞掠而去。
晏紫苏失声道:“呆子,你去哪里?”
蚩尤厉声喝道:“我要先杀了那妖龙,再去海神宫!”
晏紫苏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恐惧之色,大声呼喊阻止,蚩尤只当未听。晏紫苏蓦一顿足,咬牙追去。
海风呼啸,巨浪滔天。蚩尤掠入港湾,解下一艘铁木船的缆绳,收锚起桨,便欲出海。晏紫苏飞也似的追到,将缆绳紧紧拽住,叫道:“呆子,你疯了么!你经脉尚未痊愈,真气不畅,那妖龙又远非普通凶兽,你……你这般莽撞,不是自寻死路么?”
蚩尤目皆欲裂,喝道:“大丈夫言出必践,有所必为!我昨日答应了路长老,岂能自食其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先将这妖龙碎尸万段!”
晏紫苏道:“那好。但终需养好了伤再说吧?若是你出了意外……又有谁给这些乡亲报仇?”
晏紫苏顿足道:“呆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蜃楼城被攻灭,你不也忍到现在了吗?”
蚩尤怒道:“蜃楼城是我自己之事,自然可急可缓。但这些村民为了救我,惨遭横祸,我若是顾忌自己性命,畏头缩脑,又怎对得起六百八十一条人命!”厉声道:“况且水妖与我不共戴天,我今日正要直捣海神宫,将这些臭鱼焖虾杀个干净!”
晏紫苏又气又急,万般苦劝,蚩尤只是不听。晏紫苏急得泪珠打转,怒道:“呆子,海神宫中高手众多,又有许多凶厉的妖兽,你……”眼圈一红,哭道:“你若是出了意外,我……我也不想活啦!”
蚩尤闻言心中“咯咚”一响,登时软了下来。蓦地想到全村老少横死的惨状,恨炎怒火立时又直贯脑顶,满脸暴戾杀气,喝道:“放开!”
晏紫苏紧抓不放,珠泪滚滚而下,哭道:“呆子,你怎地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不要你去送死!我不要你死!”
蚩尤狠下心不看她,沉声道:“你若不随我出海,便在这岛上等我。待我杀了妖龙,捣了海神宫,自会回到岛上找你。”蓦地双臂一震,碧绿色的真气蓬然鼓舞,将缆绳瞬间震断。大浪冲来,铁木船轰然荡起,随着波涛朝海外漾去。
晏紫苏顿足哭道:“站住!”蚩尤充耳不间,奋力划浆,破浪穿涛而去。
蓝空白云飞舞,漫海碧浪狂涛。铁木船在风浪中如电穿行,片刻便冲出百丈之遥。蚩尤远远地听见身后传来晏紫苏的哭叫声,被潮湿而迅猛的狂风撕裂得淡不可闻。心中绞痛,深知今日一去,或许永无相见之时,热泪险些便要夺眶而出,忍不住扭头望去。
却见滔天巨浪中,晏紫苏紫衣飘舞,御风踏浪,如落叶飘摇飞卷,跌宕追来。俏脸雪白,玉箸纵横,咬牙哭道:“呆子,你非要逼我说出来吗?岛上村民不是海神宫人所杀,都是……都是我用蛊毒杀死的!”
“轰隆!”
当是时,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狂风悲吼,大浪怒啸。蚩尤仿佛蓦地被雷电劈着,周身倏然僵硬,直愣愣地回头望去,惊怒、疑惑、悲痛、伤心交相杂陈,哑声道:“你说什么?”
晏紫苏脸色煞白,忽地一阵害怕后悔,但话已出口,索性大声喊道:“他们都是我杀的!不干海神宫的事。今日海神宫来人,我怕他们将我们供了出来,所以就乘着黎明你熟睡的时候,将他们全部杀了!”
蚩尤泥塑一般地站着,不可置信地望着晏紫苏。双目中突然燃烧起熊熊怒火,面目扭曲狰狞,双拳紧握,周身骨骼“啪啦啦”爆响。咬牙切齿,嘎然道:“妖女,他们……他们救了我们,待我们直如亲人,恩德如此深厚,你……你竟然恩将仇报……”浑身颤抖,语无伦次。悲怒之下,眼角竟沁出血泪来,两行血线沿着刀疤扭曲地流过脸颊,显得说不出的凶恶狞厉。
晏紫苏站在浪尖上东摇西摆,仰头颤声道:“不错,我是恩将仇报。但在这世界上,我在乎的,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性命。你说我自私也罢,冷血也罢,我决计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我们……”
蚩尤大吼道:“住口!”眼中凶芒大盛,脖颈青筋暴起,森然道:“我当真是瞎了眼,竟会和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妖女同流合污!我要杀了你,给六百多个冤魂磕头谢罪!”暴吼声中从铁木船上冲天飞起,如青龙绕舞,雷厉风行。
晏紫苏眼前一花,突觉杀气迫面,心中大惊,想要避让却已不及。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召唤两心知将他杀死!”但电光石火间想到他惨死的情景,登时心如刀绞,娇躯剧颤。泪水潸潸,闭眼仰头,凄然笑道:“你杀了我吧!”
蚩尤如遭电击,大吼一声:“罢了罢了!”突然旋转着冲天飞起,掌中螺旋真气轰然电冲,将席卷翻腾的巨浪击得碎沫飞扬。翻身跃回铁木船头,仰天狂吼,如滚滚惊雷,波涛辟易,飓风失声。
蚩尤连吼了十几声,心中悲怒稍解。在船头跪倒,对着白石岛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在天之灵,这妖女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倘若我杀了她,便是忘恩负义。蚩尤不能亲手取这妖女头颅向你们谢罪,但蚩尤定当杀了那妖龙,为死难的乡亲报仇雪恨!”
愤然起身,全力划浆。忽然心中剧痛,“两心知”狂肆咬噬起来,如万箭齐捞,险些晕厥。听见晏紫苏颤声道:“我绝不让你平白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