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雪亮地照在螭羽仙子的脸上,笑容犹在,姿容娇艳如生。颊边那颗凝结的泪珠闪耀着淡淡的冷光,仿佛海底珍珠、夏夜荷露。
拓拔野怔怔无语,脑中始终萦绕着她临终所言:“……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我一个呢?”心痛如绞,羞惭难已。
古元坎呆呆地望着螭羽仙子,喃喃道:“倘若有来生,倘若有来生……”反反覆覆说了几遍,热泪滚滚,哽咽难言。过了半晌,摇晃着站起身,左臂抱着她,右手斜握长刀,茫然四顾,不知将欲何往。想到天地纵大,却再无伊人相伴,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纵声长啸。
空谷回声如雷,巨石危崖滚滚崩裂。他啸吼半晌,蓦地放下螭羽仙子,转身朝阿斐大步走去,怒火欲喷,杀气凌厉,浑无平素那懒洋洋的魔魅笑容。
阿斐惊怒骇惧,动弹不得,口中兀自骂道:“姓古的,原来你说话是放屁吗?他奶奶的,刚刚发誓不伤我性命,现在就想反悔?”
古元坎冷冷道:“谁说我要悔改杀你?你道天下人都像你一般的卑鄙无耻吗?你放心,古某绝不杀你,但我要让你从今往后永远受地火煎熬,生不如死!”指尖一弹,那玉螺神灯急转飞出,在月光中闪耀一道莹光雪弧。
阿斐变色叫道:“你想怎样……”话音未落,已被古元坎一记掌刀重重地劈中咽喉,闷哼一声,双眼暴凸,脸容胀紫,登时晕厥。
古元坎素衣鼓舞,淡白色真气江河似的汹涌破体,冲入玉螺神灯中,“噗”地轻响,那神灯银光大作,漾开圈圈光漪,涡柱似的投射在阿斐身上。阿斐身体剧颤,簌簌乱抖,蓦地水波似的扭曲开来。
拓拔野顿时恍然,盖古元坎乃是以神灯封印这卑鄙凶人。
只听古元坎低声道:“天地神明,封其元灵,玉螺神灯,以为封印……”滔滔念诀,阿斐幻影摇摆,倏然被吸入那银光涡漩,消失不见。神灯一震,光芒一闪而没,飘飘忽忽地落到他的掌心。
古元坎将王螺神灯放在螭羽仙子尸身之前,黯然道:“羽姐姐,对不住,我不能手刃此獠为你报仇。但这恶贼魂灵受箍,生死两难,也算落得应有报应了。”蓦地转身,挥舞天元逆刃当空劈落,银光如电,倏地没入草地之中。
“轰!”草木迸碎,地裂石飞,谷中赫然出现一道十丈余长、三尺来宽的裂缝,深幽不可见底,隐隐有火光喷吐而出。白光一闪,古元坎将那玉螺神灯奋力甩入缝隙之中,狰兽悲嘶怒吼,竟不顾一切地随之跃入。又是一阵轰然震响,地缝陡然扭曲了片刻,逐渐合并复原。
拓拔野心下正自大快,怀中雨师妾“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她秋波横流,迷蒙恍惚,有一刻,浑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拓拔野见她无恙,松了一口气。目睹前世生离死别,宛如亲身再历,一时激动难抑,蓦地将她紧紧抱住,掀开面具,往她唇上吻去。
雨师妾浑身一颤,突然想起一切,心中悲喜不自胜,泪水倏然滑落。
前生今世,这宿命的男子,带给她怎样的幸福、痛苦与坎坷……命运的轮回,就像是一个美丽而凶险的涡漩,明知那下面黑暗莫测,仍然不能遏止地向下跳跃。难怪四年前,当她在东始山下初见他时,竟莫可名状地钟情欢喜,死心塌地。
她恍惚地想着,心中迷惘、凄楚而甜蜜,残余的惊惶恐惧仿佛黎明的薄雾,在晨曦中渐渐散去。双臂环抱着拓拔野的脖颈,低吟着,颤栗着,虚软无力地任由他的舌尖在回中横行,灵魂似乎也在刹那间被他吸吮一空,只剩下滚烫的躯体。
两人犹如大劫重生,贪婪而渴切地缠绵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恍然悲喜的情境中苏醒过来。执手相视一笑,突然都有些害羞,仿佛变得有些陌生,彼此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当是时,古元坎抱起螭羽仙子纵声长啸,大步朝不死树走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入树洞之中。
雨师妾一颤,低声道:“原来那洞中的骨骸果然是螭羽仙子。”此时,她已经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前生往事,依稀记得这不死树洞乃是某年蟠桃会时,“她”与古元坎幽会的秘密所在。无怪乎先前自己钻入树洞时,竟有那般强烈的熟识之感。
古元坎从树洞中钻出,盘坐于地,闭目调气,口唇微微翕张,似乎在默诵法诀。过了片刻,真气团团盘转,衣裳猎猎鼓舞,一道银光从他头顶贯空飞舞。他大喝一声,倏地拔剑,闪电似的刺入树根之中。轰然震响,白光耀眼,继而七彩绚光迸爆飞旋,整个世界剧烈摇晃起来。
拓拔野恍然大悟,脱口道:“是了,他想要救活螭羽仙子!”古元坎必是知道这不死神树的奥妙,是以才将螭羽仙子尸身放入树洞,试图毕尽全力,以天元逆刃施放“回光诀”,将自己与螭羽仙子送回到从前。时空一旦交错,螭羽仙子自然也就不药而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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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光波荡,轰然巨响,四周狂潮似的扭曲汹涌,一切都瞧不清楚了。但拓拔野却已猜到了答案,心下黯然。古元坎接连重伤,真元大耗,又中了阿斐的“紫电光雷”与“锁魄蚀骨胶”,如不及早运气调理,必定逐渐石化而亡。他为了救活螭羽仙子,不顾安危,奋力一搏,终于耗尽周身真元,功亏一篑,化作一尊石人。
狂风大作,眩光刺目,周遭一切迷蒙恍惚,两人仿佛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混乱中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尖利的笑声:“我打败你啦!我打败你啦!老混蛋,我终于打败你啦!”狂喜激动,几近嘶哑,正是长留仙子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凛,难道那疯婆娘当真击败了金神石夷?虽知那婆娘神功惊人,转头四顾,绚光迷乱,瞧不真切。只听见长留仙子的狂笑声忽东忽西,似乎越来越近。蓦地听她惊咦一声,厉喝道:“臭小子,怎地又是你!”
“轰!”天地陡亮,波光碎荡,刺眼已极。待两人重新睁开双眼时,山谷中业已恢复宁静。明月高悬,山崖矗立,树木浓荫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只是那不死树前再没有古元坎的身影。崖壁之下,那尊石像盘坐依旧,旁侧斜插着天元逆刃。
一切又与今夜初来时浑无两样,这一场八百年的幻梦终于醒了。
长留仙子站在身前,柳眉倒竖,凤眼凌厉,恶狠狠地盯着拓拔野,冷冷道:“臭小子,你的命倒挺大,流星竟也撞你不死。”
拓拔野目光电扫,见石夷纹丝不动地站立在三丈之外,竟似已被她封住经脉,心中暗惊,口中却哈哈笑道:“疯婆子,我是魁星下凡,鬼王见了还要掩着脸绕道而走,那颗流星和我更是亲家,怎舍得砸死我?”
长留仙子瞥了雨师妾一眼,冷笑道:“臭小子,短短三日,居然又换了个女人,你的桃花运倒旺得很呢!”
拓拔野脸上一红,不敢看雨师妾,大声道:“疯婆子,那天夜里你亲口说过,倘若流星撞不死我,就立即放了我们,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长留仙子冷笑道:“本姑娘说的话当然算数,但是我答应放过的是你和那白衣丫头,可不是这戴着面罩的女娃儿。”绚光一闪,“似水流年”倏然顶在雨师妾的脖颈,肤裂血流。
拓拔野大骇,失声道:“住手!”
长留仙子尖笑道:“我偏不住手,你能怎样?”神尺轻送,雨师妾脖颈一凉,心中大惊,蓦地闪过一丝惧意。
拓拔野惊怒交集,喝道:“臭婆娘,她与你素不相识,你要杀我便杀我吧!”
长留仙子这一尺原不过是虚探,尺端真气方甫入肉,立时便闪电回撤,血滴如珍珠飞扬,格格笑道:“你倒多情,那夜我要杀那白衣丫头,你说你喜欢她,甘愿为她而死;今日怎地又愿意为这女娃儿抵命了?”
突然面色一变,厉声道:“本姑娘生平最恨你这等轻薄滥情之徒,油嘴滑舌,动辄信誓旦旦甘愿为谁而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条性命!”绚光飞舞,似水流年尺陡然转向,瞬间刺入拓拔野胸膛。
雨师妾骇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仙子手下留情!”
拓拔野被她这几句劈头盖脑骂得羞愧难当,脸颊滚烫,心中酸苦,犹自怔怔细想,一时竟感觉不到胸口锐痛。
“哧!”鲜血激射,长留仙子突然一震,只觉五股巨大的真气仿佛狂潮入海,汹涌撞来,“啊”地一声,登时连人带尺被撞飞到十丈开外。
拓拔野原已被她封住经脉,真气不得流动,但她这一尺正好刺入他的膻中穴,郁结于此的五属真气登时沿着神尺反冲激射,瞬间爆发。神尺一旦离身,气流中断,拓拔野的经脉又立时恢复为封闭状态。
长留仙子衣袂飘舞,翩然站定,又惊又怒地望着拓拔野,想不出何以三日之间,他体内真气竟变得如此强沛可怖。若不是她反应极快,刹那后撤,只怕已被这五股真气震断心脉,死于非命!
她苦修“一寸光阴”数十年,原以为必定天下无敌,今夜又顺心如意地一举击败金神石夷,正狂喜不已,岂料却莫名其妙地在这少年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心中之骇怒实难描述。
惊疑不定地瞪着拓拔野,心道:“难道这臭小子当真是魁星转世?”想到流星也撞他不死,渐渐有些相信起来,一时骄狂气焰大敛,进退维谷,不敢上前。
雨师妾又惊又喜,隐隐猜到大概,抿嘴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长留仙子哼了一声,顺水推舟,冷笑道:“臭小子,本姑娘今日心情大好,不愿妄开杀戒,便宜你了。你若再敢滥情寡义,东边风西边雨,小心我将你心挖出来,大卸八块。”
拓拔野此时方回过神来,赧然叹道:“仙子教训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