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星辰寥落,碧虚明净澄澈。俯瞰万里冰雪,寒山重叠,雾霭苍茫缭绕,宛如大河迤逦奔流。林涛阵阵,隐隐地传来几声夜鸟苍凉的悲啼,若有若无,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出了南渊,看万水千山,天遥地广,两人竟突然有些迷茫,不知何去何从。瑶池群仙宫的夜宴此刻当正值高·潮,但他们却不想即刻回到那喧嚣的热闹中去。当下索性放飞青蚨虫,追循阿斐踪迹。
冷风鼓舞,清寒扑面,拓拔野、雨师妾御风携手并舞,衣袖猎猎翻卷。想着今夜所历,心中百感交织。
在这苍茫寂寥的昆仑月夜,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前生、今世、蟠桃会、五族群雄、动荡的大荒……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缥缈,就像山崖间随风弥散的夜雾,似乎触手可及,但真正抓着的却只有一掌潮湿与冰冷。
两人御风并舞,执手相随,穿过光怪陆离的琅玕森林、险壁嶙峋的昆仑壑谷,越过长草纷飞的山腰、冰雪皑皑的峰顶,又掠过突兀横斜的尖崖怪石、汹汹起伏的雪原林海,追随青蚨,往昆仑深处而去……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峡谷之中。雪岭拥簇,山崖傲岸,一条大河汹涌奔流,波光邻邻。两岸松杉绵延,芳草萋萋,野花绚烂开遍,极是幽静。河流折转处,两峰交错,地势凹凸,汇成一湾幽潭。
青蚨突然振翅嗡嗡,极是兴奋,闪电似的飞到那水潭上空,盘旋飞舞。拓拔野、雨师妾对望一眼,心下大凛,难道阿斐竟藏在这水潭之中?凝神戒备,悄声掠去。
凉风拂面,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腥臭之味。那水潭波光闪烁,暗影迷蒙,亦透着一股森森阴气。拓拔野火目凝神,隐隐瞧见潭底石隙之间,藏了模糊黑影,似是一人一兽。
两人正欲包抄上前,却听“澎”地一声激响,潭水喷涌,一道细长的水箭破空怒射,将那盘旋跌岩的青蚨虫陡然劈为粉未。
拓拔野心下一沉:“糟糕,还是让这奸贼发现了。”
“千里子母香”乃是取青蚨虫幼虫之血,揉以九种异草制成的药水,其味淡不可察;只要涂于某物,无论相隔多远,母虫均能循味追到。其效虽神奇,但一种子香只能与一只母虫相配,一旦该母虫亡殁,则纵有万千青蚨母虫,亦无法追循其香。眼下这只青蚨既已被阿斐所杀,若不能及时将他降伏,想要再行追踪便极之困难了。
“轰!”水浪翻飞,一道人影笔直飞起。
拓拔野大喝道:“哪里走!”断剑翻转,剑气横空怒刺。“仆!”那人避也不避,登时被剑光贯穿,轰然倒撞在潭边巨石上,倏地一颤,缓缓萎顿于地。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愕,想不到竟了结得如此简单。定睛望去,那人长眉入鬓,双目圆睁,果然是此前从南渊逃脱的白阿斐!只是他脸容扭曲变形,瞠目张口,呆滞的双眼中满是惊恐、愤怒、绝望、哀乞的神情,仿佛在死前的一刹那,见到了什么殊为可怖的事情。周身惨白浮肿,鲜血流尽,竟似早已死去多时。
雨师妾心下狐疑,蹙眉道:“他是真死还是装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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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惊疑不定,飘然落在三丈之外,断剑隔空轻挑,将他翻转了数回;念力探扫,他气息、心跳尽止,殊无灵念反应,确已毙命。
再一细探,他浑身上下竟有六处致命伤口,除了拓拔野适才那一剑之外,心脏、肺腑还有五处重伤,伤口或烧灼,或齐整,或长出息肉……竟似由五属不同的强猛真气重创而成。难道他竟是遭五族高手夹击围杀吗?但最为怪异的,乃是他浑身不剩一滴血液,经脉中亦无一丝残存真气,仿佛被什么怪物将他连血带气吸纳一空,只余一具臭皮囊。
两人惊喜之余,又大感骇异,隐隐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和恐惧。不知是谁杀了这凶狡巨奸,令他死得这般惨烈难看?心中一跳,蓦地想道:“倘若他早已毙命,又如何能杀死青蚨,从水潭中跃出?难道……”猛地转身,同时朝那水潭望去。
身形方动,只听水声轰隆迸射,又是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朝着两峰壁隙飞掠而去。
拓拔野与雨师妾对望一眼,齐齐忖想:“定是他杀死阿斐!”刹那间心底涌起强烈的好奇,都想一睹庐山面目。
拓拔野喝道:“朋友留步!”腾空斜掠,碧光怒爆,剑芒纵横飞舞,将他生生挡住。那人轻咦一声,似是颇为惊讶,蓦地转头瞥了拓拔野一眼,嘿嘿冷笑,突然亮起一道眩目无匹的碧翠刀芒,如绿浪林涛,汹汹席卷。
“砰!”深翠浅绿,幻光流离飞舞,照得天地皆碧。两人齐齐一震,交错飞退“苗刀!”拓拔野脑中如春雷炸响,惊喜欲爆,颤声叫道:“鱿鱼,是你吗?”此处光影昏暗,刹那间瞧不分明。但那人碧木真气雄浑无匹,所使钢刀极富灵气,锋芒所及,四周树木倾摇剧摆,当是长生刀无疑!
那人也不回答,趁着拓拔野愣神之机,如蛟龙出海,破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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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叶翻飞,月光闪烁,瞬息间将那人的脸容照得雪亮。黑发凌乱,脸色惨白,双眼血红呆滞,嘴角豁了一个大口,露出森森白牙与鲜红色的齿龈,与蚩尤迥然两异,倒像是一具僵尸。手中那青铜长刀弯弯曲曲,双面皆刃,铜锈斑驳,凹线纵横,交织如木叶纹理,正是木族第一神器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方甫涌起的狂喜登时消逝得无影无踪。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苗刀竟会落入他手?难道……难道蚩尤已经死了?一念及此,当胸如被重击,心跳几已停顿。惊疑恐惧,脑中一片空白。
雨师妾见他呆若木鸡,一拽他衣袖,低声道:“小野,此人必定知道蚩尤下落,莫让他逃了!”
拓拔野如梦初醒,大喝道:“站住!你逃不了!”同雨师妾交错飞舞,不顾一切地御风追去。那人冷笑一声,身形快如鬼魅,陡然折转,又朝峡谷中冲去。上窜下伏,兔起鹘落,转瞬间已飞到百丈开外。
当是时,“轰隆”巨响,震耳欲聋,右侧万丈冰岭突然坍塌,群峰断裂,雪崩滚滚,巨石冰块迸飞怒射,遮天蔽月,瞬息之间将前方峡谷严严实实地堵住。那人身形疾顿,衣袖鼓舞,突如鹏鸟似的展翅高飞,迎着滚滚雪浪破空飞舞。
茫茫雪雾冰屑中,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怒喝,一个淡淡的红色人影闪电穿飞,倏然冲到。人影过处,雪散石迸,“嗷——呜!”一条巨大的青龙平空冲出,咆哮飞腾,张牙舞爪,朝着那僵尸似的神秘人物当头扑下。
拓拔野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娘!”这条凶厉巨龙赫然便是龙神的“青龙印”!雨师妾芳心一颤,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两人今夜正为龙神的离奇失踪担心,想不到竟在此处邂逅。
那人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长啸,竟丝毫不避让退缩,苗刀电舞,碧光冲天闪耀。“呼”地一声,狂风骤起,峡谷两侧的浩瀚林海绵绵起伏,绿浪滚滚,无数道翠绿色的木灵气光宛如流星密雨,纵横飞舞,滔滔不绝地划过苍茫雪雾,没入苗刀之中。
“轰!”那人周身绿光大作,宛如透明。经脉仿佛无数道绿线交错,闪闪发光,与汇集而来的万千木灵紧密连接,交相辉映,倒像是一株参天巨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天地皆碧,雪峰翠染,峡谷中幻光流离。那青龙在他头顶咆哮飞腾,如被无形气幕所阻,一时竟无法冲下。
拓拔野失声道:“万木争春,天下长生!”心下大骇,此人究竟是谁?竟能参透长生诀的至高之境,感应四周木灵,将碧木车气与苗刀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生平所见的木族顶级高手之中,雷神、句芒、姑射仙子比之竟都有不如,仅有夸父差可相媲。突然想起当日游痕所说,蚩尤因修练“摄神御鬼”妖法而魔化云云,心中大震:“莫非他当真就是鱿鱼吗?只因被九冥尸蛊控制,变得非人非鬼!连我也认不出来了?”越想越觉得吻合,冷汗涔涔而出。
正自惊惧担忧,却听那人嘶声啸吼,苗刀轰然飞卷,万千道绿光螺旋飞转,汇成一道巨大的光弧气浪,由下而上,雷霆万钧地破入青龙腹部!
“砰!”青龙一颤,发出狂怒、痛苦的悲吼,绿光波荡破碎,倏地化散开来,青烟薄雾似的缭绕收拢。龙神花容变色,娇躯剧震,嘴角沁出一线血丝,翩然飞退。
拓拔野大惊,叫道:“鱿鱼手下留情!”拔足飞掠,刹那冲挡在龙神面前,生怕蚩尤失心疯魔,误伤母王。
那人嘿嘿冷笑,看也不看他一眼,趁隙御风飞舞,冲入茫茫雪雾,转瞬消失无踪。
龙神柳眉倒竖,厉声怒叱道:“给我站住……”声音一颤,俏脸倏地雪白,突然坐倒在地,晕迷不醒。
拓拔野惊道:“娘!”急忙将她抱住。
山崩余势未衰,冰石飞滚,雪浪澎湃,朝他们席卷冲来。拓拔野不敢大意,背起龙神,牵着雨师妾转身乘风抄掠,一直冲到数百丈外,在那水潭边飘然停住。
峡谷中轰隆震响,雪雾弥漫,过了许久方才渐转寂静。水潭受那余震所扰,涟漪不绝,波光摇荡。潭边巨石上,拓拔野凝神为龙神把脉输气,皱眉不语。
雨师妾见状心中志忑,低声道:“你娘怎样了?”
拓拔野摇头道:“她体内余毒未清,邪气盘结,真气虚弱。被鱿鱼这一刀劈震,已经伤到经脉,受伤颇重,必须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说到“鱿鱼”二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怔怔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