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转处,瞥见黑帝身后的巨大金钟,心道:“倘若鱿鱼在此,我们即便不能击溃汁老妖,至少也可以像当日在丰山九钟亭那样,合力以金钟噪音干扰他的骨笛……”此念方起,突然想到蚩尤已死,心中突如被尖刀剜刺,“啊”地一声,身躯剧颤;张大嘴,怔怔地站立当地,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肋间一痛,冰凉刺骨,耳边响起众人的惊呼声。拓拔野陡然清醒,定睛望去,这才发现一个僵鬼趁他不备,一剑刺入,夹在肋骨之间。悲愤欲炸,怒喝一声,一掌将他拍得粉碎。
反手抽出肋间长剑,望着剑尖接连滴下的血珠,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东海鲨群环伺之中,蚩尤的那句笑语:“咱们到了黄泉,还是牛头马面,做一等一的朋友。”耳中“轰”地一声,热血冲顶,眼前一片血红。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清楚而鲜明地意识到蚩尤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刹那之间,那潜伏了许久的阵痛忽然如火山爆发,呼吸不得,疼不可抑……
烈炎长枪如虹,挑飞纷涌冲向拓拔野的僵尸,大声道:“拓拔兄弟,你没事吧?”姑射仙子原已翩然掠至,见烈炎等人赶到,急忙拧身停顿,避让开来。
拓拔野如梦初醒,摇头道:“我没事,多谢二哥关心。”默诵“春叶诀”愈合伤口,但那尖锐的痛楚依旧锥心刺骨。悲怒难忍,蓦地仰头纵声长啸。
龙族群雄心有戚戚,忍不住一齐仰头怒吼。听那啸声悲壮激烈,五族群雄心潮激荡,不由得纷纷雷鸣啸吼,一时间声浪震天,千山呼应,将群鬼号哭生生压了下去。
拓拔野一啸既毕,精神大振,那悲戚躁乱的心情逐渐抛却开来,不再想蚩尤之事,断剑气芒纵横劈斫,如虎入羊群,所到之处,僵鬼哀嚎惨哭,血雨淋漓,骨肉横飞。木族群雄见他如此神勇,既惊且佩,无不斗志激昂,随之冲锋陷阵,大破鬼兵。
当是时,骨笛陡转高扬凄厉,仿佛狭壑冰风,急滩险浪,又如密雨雹石劈头盖脑地凌烈扑来。号角声忽地哽顿,有人惊叫道:“王母!”阵心大乱,惊呼四起。金族群雄纷纷骂道:“汁光纪老贼,你奶奶个臭铜烂铁,比阵输了,又要这等无耻手段!”
黑帝笑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何来无耻之说?嘿嘿,你们枉称五族精英,原来只会怨天尤人吗?”骨笛汹汹,排山倒海,众鬼兵亦如大浪奔腾,重重冲卷原来黑帝眼见难以攻破五角星阵,恼羞成怒,凝神催化西王母体内蛊虫。西王母撑抵不住,号角登断。既无号令,五族群雄茫然不知所从,阵脚大乱。顷刻之间,木阵、火阵顿时被鬼军冲破。
拓拔野心下大凛,急忙返身掠入阵心大本营。人影纷乱,语声嘈杂,西王母盘坐于地,微微颤抖。俏脸惨白若冰雪,眉心黑气笼罩,香汗淋漓,罗裳尽湿。陆吾、长乘神、神牛勃皇、槐鬼离仑、英招等金族仙级高手排成长蛇阵,迤逦围坐,手掌次第抵在前一人的背脊,将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西王母体内。
纤纤坐在西王母身旁,咬唇蹙眉,担忧不已,瞥见拓拔野前来,俏脸一板,扭过头去,瞧也不瞧他一眼。拓拔野心下酸苦,怅然无语,一时倒不好上前。
片刻之间,烈炎、姬远玄、烈碧光晟、句芒等人尽皆赶至。西王母双眉微蹙,摇头低声道:“多谢各位牵挂,但眼下杀敌要紧,你们不必管我,快快回到阵中稳定军心,切不可自乱阵脚,被妖魔所乘。”强聚精神,寥寥数语,向各族首领密援机宜。
群雄见她中蛊甚深,竟仍能竭力保持神智清明、镇定自若,将一切部署得井井有条,无不暗暗敬服。
众人肃然领命,正转身欲走,西王母突然又将姬远玄叫住,道:“姬公子,三军不可一时无帅,我蛊毒发作,只怕不能坚持太久了……”
纤纤变色道:“姑姑!”眼圈一红,泪珠夺眶,搂住她的脖颈失声恸哭起来。这几日以来,她先与拓拔野决绝,又听闻蚩尤噩耗,心中正悲苦凄凉,此刻听母亲此话,登时悲楚伤心,不能自禁。
西王母莞尔道:“傻丫头,姑姑不会死,只是让陆虎神在蛊虫发作之前,将我冰封冻结罢了。别哭了,大家听见了,只怕更加军心不稳。”
众人一齐笑将起来。纤纤一怔,方知自己会错了意。破涕为笑,双靥红霞飞涌,颇有些不好意思,见拓拔野看着自己,俏脸又倏地一沉,扭转开去。
西王母续道:“听说姬公子自小研习兵书阵法,深谙此道,可否请公子代我指挥变阵?”
群雄一愕,方知她竟是要将指挥大权交与姬远玄,心下均有些不以为然。目前五族群雄之中多有善于行军布阵的名将,如金族的陆吾,土族的王亥、常先,火族的烈碧光晟、刑天,水族的燕长歌、八大天王,木族的文熙俊等等……无一不是成名已久的将帅之材,王母又何必让姬远玄这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小子统领全军,甘冒巨险?”
烈碧光晟咳嗽一声,嘿然道:“金王母,驸马爷智勇双全,天下皆知,我们都佩服得很。眼下情势凶险,不如让熟识黑帝兵法的水族燕将军指挥变阵吧!”他绵里藏针,暗指西王母此举乃是为了让自己的新晋驸马扬名立万。
天吴、句芒等人齐声附和。
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有‘辟毒珠’护身,蛊虫辟易,汁光纪对他无计可施。却不知燕将军又有什么神物护体?难道能比我支撑更长久吗?”烈碧光晟、天吴等人一愣,一时无以为答。
此时鬼哭汹汹,群雄怒吼、惨叫之声此起彼落,木阵、人阵已被鬼军冲得变形萎缩。眼见形势危急,五角星阵即将溃乱难挡,姬远玄不敢谦辞,上前一步,朗声道:“远玄责无旁贷,绝不负王母厚望!”
西王母松了口气,当下请众首领火速赶回本阵,又将姬远玄召到身边,择其概要,传授指挥五角星阵的心得密法。天吴等人见木已成舟,唯有无奈告退。
拓拔野见她未指派自己任何任务,微觉失望,转身欲走,西王母忽然又叫道:“拓拔太子请留步。”他心下一喜,躬身待命。
西王母微一沉吟,低声道:“我有一个至为重要的任务无人能接,不知太子愿否一试?”
拓拔野见她如此信赖自己,心头一热,肃然道:“谨遵王母之命。”
西王母淡淡道:“太子先别急着应承。这任务凶险之至,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但若是成功,便是反败为胜的关键。”纤纤微微一颤,忍不住侧过头来,凝神聆听。
拓拔野肃然道:“只要能击败妖魔,拯救五族,什么危险都值得一试。王母只管明言。”
西王母瞳孔微微收缩,点了点头道:“拓拔太子想必也清楚得很,敌众我寡,这般死守唯有死路一条。要想转败为胜,必须断除鬼军后援,召引我方救兵。”
又道:“我已经放出三青鸟前往昆仑附近的城邦求援,如无意外,援兵当在天明之前赶至。瑶池下通赤水,源自赤水山下的地底涡流。鬼军想必便是经由赤水源源不绝地来到此处。祝火神已带着火族的狄朋、狄昊两大将军,随着土族的‘穿山虎真’黄公钻入地底,悄悄赶往赤水山。赤水山原为上古火山,只要火山喷发,赤水自当变作火河,鬼军即便有百万之众也必定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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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听她侃侃道来,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她早已安排妥当。人说西王母智计无双,勇决果断,果然名不虚传,比起我们可要计谋深远得多了。”大感钦佩。
西王母道:“但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当前最为紧要的,乃是拖延蛊虫发作的时间。否则一旦蛊虫钻心入脑,我们必定尽数疯魔,万劫不复。”
拓拔野点头道:“正是……”突然一凛,蓦地明白西王母指派的任务是什么。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淡道:“太子猜出来了么?我要你缠住黑帝,让他无暇吹笛御蛊。眼下五族中只有姑射仙子、姬公子和你三人未曾中蛊,姬公子需指挥兵阵,姑射仙子的箫声可助大家保持清明神智。只有太子才能担任此重任了。”
西王母顿了顿,说道:“何况太子五德之身,又刚刚得了陛下、赤松子、风伯和龙女的真气,正好形成极为强沛的五行真元。试想以双头老祖之神通,居然被太子一举反震而死,太子眼下的真气至少已有‘太神级’。虽然外来的四属真气会在未来的时日里渐渐逸散,但只要运用得当,发挥十之三四,今夜当足以与汁光纪敷衍周旋。”
太神级?拓拔野心中一阵剧跳,古往今来称得上“大神级”的高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西王母目光如炬,她之所言定当无虚。虽知自己因祸得福,真气大涨,但想不到竟一至于斯!纵然这超强真气只能延续一段日子便渐渐散去,但亦足以让他激动狂喜。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珠灼灼地凝视着拓拔野,淡淡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太子得五族之真气,当是为了造福于五族。太子无须与黑帝死斗,只要能将他缠绊,拖延到援兵来临,便可挽转狂澜,反败为胜!”
拓拔野思潮汹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自知蚩尤死后,便悲怒难已,一心为他报仇雪恨;若非先前姑射仙子点醒,只怕早已拚死与黑帝一战。为全大局,一直强按怒火,寻觅良机。此刻群雄业已鼓舞士气,团结奋战,再无牵挂,听西王母这般一说,更是豪情激涌,跃跃欲试。但不知何以,隐隐之中又感觉到一种莫以名状的不安和淡淡的恐惧,待要细想究明,那感觉却又如轻烟薄雾,倏然散去。
当下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王母放心,拓拔定竭力而为!”
西王母眉心舒展,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轻声道:“太子小心。”拓拔野躬身行礼,看了旁侧木无表情的纤纤一眼,心中一阵难过,返身退出阵心。百感交集,大步奔走,忽然长声啸歌,冲天跃起,朝着远处的八合殿钟亭御风飞掠。
望着拓拔野的背影横空穿越,西王母的笑容突然凝结,淡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冰冷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