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喧闹如沸的嘈杂声中,蓦地响起一声诡厉的号角,凄寒入骨,仿佛西风乍起,冰河破裂。
拓拔野倏地一震,那号角声诡异飘渺,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妖魅之气,当是洛姬雅的玉兕角无疑。
循声望去,浩淼冰波之上,一只硕大的碧绿怪物急速滑翔飞来,那怪物光滑透亮,三角六足,巨眼似轮,宛如大昆虫;翅膀扑扇,发出尖锐刺耳的“那七”声。
其上侧坐着一个黄衣少女,仰颈吹奏一弯淡绿色玉石号角,耳垂上两条赤蛇韵律曲弹,雪白双足轻轻摇荡,宛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天真女童。蓦一转头,细辫纷扬,明眸顾盼,笑容甜美无邪,格格笑道:“哎呀,我来得迟了!没赶上热闹光景。”声如其人,沙甜如苹果。
众人大凛,喧哗立止,纷纷警惕戒备。这女魔头瞧来天真俏皮,却是心机歹毒,厉害之至,不知她所来为何?此刻众人蛊毒未清,万千尸鬼尚彷徨在侧,倘若她忽起恶念,以玉兕角御使这些妖鬼趁火打劫,那可头疼之极。火族与她积怨甚深,惊怒更甚,纷纷破口大骂。
姬远玄踱步而出,朗声笑道:“仙子驾临昆仑,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应龙等人骑龙乘凤,盘旋在前,冷冷地盯着流沙仙子,只待姬远玄一声令下,便立时动手擒拿。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姬公子成了金族驸马,果然气势大大不同。白帝、王母还没起身说话呢,你就抢着下逐客令啦!”
姬远玄面上微微一红,笑道:“仙子取笑了,姬某岂敢……”
却听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何须客气,你既是我金族驸马,自是昆仑主人,当然有权迎客、逐客了。蟠桃会虽非仙界盛筵,却也容不得寻常人不请自来。”
流沙仙子舌尖一吐,笑道:“难怪世人都说王母护短,驸马还没进门,就已经帮他补衣裳啦!嘿嘿,你道本仙子稀罕劳什子的蟠桃会吗?若不是我的亲亲小情郎央请本仙子前来救驾,你们就算是拉了九龙船、八骏车,千跪百拜也请我不来呢!”
群雄哄然,有人“呸”了一声骂道:“辣他奶奶的,胡说八道!什么‘亲亲小情郎’,说得老子肉也麻死了……”话音未落,突然失声惨叫,满地抓挠打滚,皮肉通红,黄脓长流。
洛姬雅笑道:“肉麻而死?本仙子可从没瞧见过,想必有趣得紧。”众人大骇,料想必定是她放出无形蛊毒,情不自禁地纷纷退后,大声怒骂喝斥。
洛姬雅黑白大眼一转,凝视着拓拔野,笑吟吟地道:“好情郎,西王母要拜你呢!还不扶她起身?”
八族众女娇呼迭起,群雄大哗,倍感惊讶;唯有六侯爷、姬远玄等人早已猜到,神色古怪,微笑不语。
拓拔野头皮发怵,苦笑道:“仙子莫拿我取笑,拓拔野何曾央请你来?”
洛姬雅眉尖一蹙,恶狠狠地叉腰望他,待要大发娇嗔,突然“噗哧”一笑,啐道:“臭小子,你的脸皮怎地变得这般薄啦?怕龙女听见了,吃醋降酸雨吗?”拓拔野脸上一红,待要说话,却忽地气岔剧疼,汗珠涔涔而下。
夸父大觉有趣,拍手大笑道:“栗子炒白果,拓拔野怕老婆。”
拓拔野又好气又好笑,又听流沙仙子脆声道:“臭小子,适才本仙子在河边洗草药,你忽然从水里钻出来,甜言蜜语、死乞白咧地央求我,说什么有人用尸蛊驱鬼害人,要我务必帮你一忙,将那些蛊虫驱除干净,怎地现下又翻脸不认啦?”
众人大奇,无不轰然,虽觉不解,但料想流沙仙子所言非虚,对她敌意登时大减。
拓拔野一愣,自己何时做过此事?蓦地想起先前夸父说过,自己与他打赌,让他追搬救兵之事;灵光一闪,转头迅速扫望人群。
洛姬雅见他东张西望,听若不闻,心下有气,嗔道:“臭小子,你到底说不说话?再不说话我可走啦!”
拓拔野蓦地在人群中寻见晏紫苏,见她杏眼清澈,嘴角微笑,神色轻松妩媚,略带着一丝捉狭得意,与先前那悲痛、恨怒的模样截然不同;登时大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
洛姬雅拍了拍那歧兽,自言自语道:“那七,既然他不理咱们,咱们就走吧!横竖这些人死活不干我事。省得有人还认为是本仙子没事找事,热脸贴人冷屁股呢!”那歧兽木愣愣地扑扇翅膀,以示赞同。
拓拔野蓦地清醒,忍痛大声道:“是了,我想起来啦!的确是我央求仙子来的。还请仙子快快施展仙术妙法,将九冥尸蛊完全驱清!”
洛姬雅嫣然一笑,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又叹了口气道:“既然我的亲亲小情郎出口央求,本仙子就勉为其难,做一回好人吧!”
当是时,萎顿在地的黑帝蓦地“赫赫”怪叫,霍然坐起身来。众人齐声惊呼,都道他已气绝,不料竟突然挺尸。
晏紫苏变色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群雄如梦初醒,纷纷抢身上前,刀光剑影交迭乱闪,朝他腹部刺、劈而去。
黑帝碧眼怒睁,凶光大作,突然昂首长啸,那嘶哑凄厉的声音宛如裂冰撕帛,说不出的刺耳难听。声音如惊雷怒爆,众人耳中嗡然,气血翻涌,纷纷大叫着朝后震飞。
阴风狂舞,天地陡暗。黑帝厉声大吼,冲天飞起,皮肉鼓动,“噗噗”绽破,血花喷涌四射。腹部绚光四射,周身蓦地变得透明,乌黑的骨骼,鲜红的肌肉,蓝色的血管……交错密布。隐隐可见无数彩色的甲虫在他体内攒攒蠕动,扑扇飞舞,万千彩光气流缭绕奔涌,每一次冲撞,都怒绽起耀眼的光芒。
他哈哈狂笑,凶睛电芒横扫,厉声喝道:“都给我过来!”双手化爪,凌空飞抓。群雄脑中轰然,肝胆欲炸,神识似裂,仿佛自己的魂灵正被无数只鬼爪硬生生地从躯壳中抽拔而出,剧痛欲死。
洛姬雅失声道:“摄神御鬼大法!”
“砰砰!”数十个尸鬼哀嚎着飞冲而来,接二连三地撞在黑帝的身上,骨肉断折横飞,污血喷涌,无数只彩色蛊虫破体飞扬,密雨似的冲入黑帝体内。绚光朵朵跳跃,幻彩流离。
众人凄烈怒嚎,形如疯魔,突然一个人平空飞起,惨叫着当头撞入黑帝的手爪之中。“喀嚓”一声,颅骨碎裂,脑浆迸飞,一丛尸蛊从断颈喷涌而出直没黑帝掌心。继而第二个、第三个……念力、真气稍弱者纷纷拔地而起,悲呼怒撞,血肉漫天迸射。
群雄大骇,苦苦强撑,应龙等土族高手集结盘旋,将姬远玄等人护在其中,远远地避退开来,似乎在伺机而动。
人影纷飞,凄嚎不断,无数僵尸凌空冲撞,在黑帝身旁重重围织;数不清的尸蛊缤纷乱舞,萤火虫似的在黑暗中闪耀着妖艳而凄诡的彩光。
翠绿的、橘黄的、银白的……万千绚光迷离飞舞,随着漫漫蛊虫一齐冲没入黑帝的身体,如江河入海,源源不断地奔涌汇集到他的丹田,与三生石激荡出刺目已极的眩光。黑帝张臂厉吼狂笑,周身急剧膨胀,闪闪发光,瞬息之间变作近七丈高的透明妖魔!
拓拔野又惊又怒,汁老妖眼见败局已定,竟破釜沉舟,不惜冒元神迸爆碎裂的巨险,以此妖法攫取众尸鬼、群雄的神识,反戈一击。想要奋力与之相搏,奈何经脉断碎,有心无力。
正自惊怒无计,却陡然瞥见那盘蜷在地、奄奄一息的乌金巨蛇轻轻一动,悄无声息地舒展开来。“噗!”蛇皮开裂,急速翻蜕,一道金属似的黑红色光泽倏然闪耀。“啪!”乌金巨蛇爆裂开来,赤光电舞,一条八丈余长、直径五尺的人头赤蛇飞扬卷扫,惊雷咆哮。
烛龙!
烛龙未死!拓拔野心下大震,这奸猾老怪必是故意装死,养精蓄锐,等到黑帝麻痹大意之时,全力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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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绚光迸爆,尸蛊密集横飞,黑帝那巨大透明的鼓胀身躯被烛龙蛇身雷霆电扫,登时破裂迸炸。黑帝狂吼声中,反拍一掌,霓光爆鼓,登时将烛龙打得翻身飞腾。
“哧哧”激响,黑帝残躯如漏气皮球似的漫空乱舞,急速缩小。他悲怒怪吼,倏地朝拓拔野电射而来!
拓拔野心中一凛,蓦地明白他要将元神寄入自己体内!惊怒交集,奋力运转真气,握紧刀柄,只等他冲到身前便全力怒斩。
黑帝如狂飙卷至,狰狞怒吼,双手当头齐拍。轰然巨响,绚光刺目,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觉一股汹狂气浪当胸怒撞而来。他还未及提气挥刀,已被撞得骨骸如散,真气迸飞,喉中一甜,鲜血狂喷,眼前昏黑,身不由己地朝后高高摔飞。
胸前蓦地一阵刺痛,仿佛有万千虫子电闪冲入,耳边听见鬼哭狼嚎似的声响,排山倒海似的将他淹没。迷糊之中,心底森然一凉,又是恐惧又是愤怒,难道此身当真要被妖鬼所据?
此念方起,忽听黑帝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咆哮,继而身前一空,气浪全消,那刺痛之感也烟消云散。
身下一震,似乎被什么人紧紧抱住。所触温软嫩滑,幽香扑鼻,那感觉如此惬意而熟悉。一个温柔而娇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小野,你没事吧?我们来迟啦!”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正是龙女雨师妾。
拓拔野正自大喜,忽地又听见一个极之熟悉的男子声音嘿然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经打了?”
蚩尤!
拓拔野心中大震,刹那之间激动欲爆,想要大笑,却发不出声音;想要看一看他,却睁不开眼睛,但脸颊滚烫,热泪却已汹汹涌出。
眼前昏黑,心中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澄净、喜悦、安宁。一时间,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了。
鱿鱼,别来无恙?他在心底微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