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一事实,我们心中的愤慨与惊愕简直溢于言表。野上和当时驻瑞士的美国战略情报局头子还有英国的谍报部门取得联系,企图让日本尽快战败。想到这儿我们就明白了:野上死亡的消息,其实是为了抹消他的国籍所做的手脚。我们猜想,他偷偷溜出了瑞士的医院,逃到了英国,然后和同盟国反复协商,构思让日本战败的策略。毕竟当时的瑞士已经成了同盟国情报网的老巢。尤其是美国情报机构的头子,手段相当了得,后来还成了中央情报局的长官,深受罗斯福的信赖。而英国的谍报机构也是直接向温斯顿・丘吉尔汇报工作的。野上显一郎与那些家伙狼狈为奸,成了卖国贼。”
“然后呢?”门田书记生声音很沉痛。
“这件事,日本政府里肯定有共犯。野上书记官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独自完成这件事。他肯定和政府里的亲英美派通了气。日本的军部还有抗战八年的余力,也有相应的物资储备,却心不甘情不愿地投降了,这肯定是因为这些叛徒搞的鬼!”
“可是那……”
“等等。你肯定想说野上的叛国行为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吧?的确,在日本战败这一沉重的事实面前,很难说野上的叛国行为发挥了多少作用。但是,但是!他身为日本的外交官,在战争期间通敌卖国,还抹消了自己的国籍,策动帝国战败,这种行为绝不可原谅!我们绝不会原谅他!”男子激动地说道。
“恐怕伊东先生也一直以为野上书记官真的死了吧。然而他并没有死,而是好端端地披着伪装活着。而且,他现在还跑来日本玩儿了。即使不是伊东先生,只要是个日本人都会愤慨!事到如今,卖国贼居然偷偷摸摸跑回日本了,这能不让人愤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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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上和当时的海军串通一气。海军对战争本就持有求和想法。因此外派中立国的武官中,伊东先生那样的陆军派和海军派之间也是摩擦不断。和海军狼狈为奸的野上在谍报机关的暗中帮助下,从瑞士的医院溜到了英国,而帮助他脱逃的还有一个人……门田,那就是你!当时应该是你这个书记生把他送去瑞士的。”
“……”
“伊东先生知道野上还活着之后,就对门田书记生起了疑心。想必他肯定找你质问过事情的真相。你最终还是没有忍受住伊东先生的逼问,道出了实情。听到真相之后,伊东先生愤怒了。他肯定说,你现在就带我去找野上!伊东先生定是下了决心,要亲手刺杀那可恶的卖国贼……”
远处又传来响声。车里的两名男子把脸凑到窗边。过了一会儿,那人又若无其事地说了起来。
“门田,你的确帮助野上逃出了瑞士,所以你在战争结束之后,一回国就辞去了外务省的工作。毕竟你做了这种事,没办法继续留在外务省了啊……那我就继续说下去好了。你肯定也参与了野上回国这件事。恐怕知道野上在东京的住处的,只有你、泷和村尾这三个人。怎么样?我们没有猜错吧?”
“就算是吧。”门田用沉重的声音回答,他似乎已有了觉悟。
“所以,你认定怒不可遏的伊东先生对野上来说是一大威胁。不,不仅如此。若是他真的杀死了野上,当时的机密就会大白于天下。于是,你就起了杀意。”
远处的马路上,闪过一辆亮着车灯的轿车。
“你谎称带伊东先生去野上的住处,把他带出了门。没错,那就是他命丧黄泉的那个夜晚。为了防止别人起疑,你们应该不是同时离开旅馆的,而是分头离开,中途会合。之后你把他带去了世田谷的案发现场。我们猜测你们选择了出租车,但是在距离现场很远的地方下车,然后再走过去的。因为要是直接坐车过去,很容易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另外,多走一会儿能拖延时间,让天色更晚。伊东先生对你深信不疑,完全没有防备。他放心地走在你旁边。走到案发现场附近时,你趁其不备,从背后偷袭,用绳子勒死了他。你看,那儿就是案发现场。”
男子指了指窗外。远处能看见稀疏的灯火,可几乎都被农田和杂树林的黑影挡住了。
“不过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查出你就是犯人。最大的突破口就是,伊东先生为什么要去世田谷的郊区?当时我们还不知道筒井屋的店主就是门田书记生,自然不知道是谁跟他一起去的,但我刚才已经说了,伊东先生曾经告诉过我们,门田书记生就在东京,所以我们猜测也许是门田陪他去的,可我们完全不知道门田身在何处……我们也派人去你老家佐贺查了查,发现你辞去外务省的工作之后,在老家赋闲了一段时间,然后去了东京,之后就盛传你病死了。这大概是村尾芳生散布的谣言吧!和抹消国籍窜逃外国的野上显一郎的做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们考虑了各种条件,发现他只去找了村尾和泷这两个人。我们越想越觉得可疑,就怀疑起了你的旅馆。不幸的是,我们手上没有门田书记生的照片,所以直到最后关头,我们才发现筒井屋的店主就是门田。”
“在京都的酒店开枪打伤村尾先生的就是你们?”
“没错。”
“哦?那你们为什么要打伤他?”
“这还用得着我说吗?我们确信泷和村尾一定知情,可是泷逃到蓼科去了,之后行踪不明。他怕我们怕得要死。而村尾就在我们面前露过一次面,之后便藏进了外务省这个大组织里。我们必须要让他招才行。而我们能使用的方法,就只有威吓了,而且这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我们的线人在他入住前一天掌握到了他会用化名登记的情报。要是我们真有心杀他,他的脑袋早就开花了。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置他于死地,只要吓唬吓唬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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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果然如我所料。”
“是吧?你什么都明白。那你能不能顺便告诉我野上在哪儿啊?”
“不可能。”门田书记生淡然答道,“你们也知道野上先生和我关系不一般。你们猜得很对,野上先生称病从瑞士进入了同盟国的谍报机构,但那是为了尽早把日本国民从不幸的战争中解救出来……日本的败局再明显不过了。硬是坚持战争,将国民的生活进一步推向困苦的深渊的,正是伊东忠介中校那样的陆军强硬派!”
“那就是说,你真是野上叛逃的共犯?”
“就算是吧。我和野上先生持有相同的意见。我们暗中和在外武官里的海军派取得了联系。政府内部的高官中,也有你们口中的‘叛徒’,而海军派就帮助我们用暗号和他们通了气。当然,光凭野上先生一个人是没办法逃到同盟国去的。”
突然,晃眼的亮光从窗外射了进来。
一辆车在后方停了下来,随即关闭了车灯。
车门打开,传来脚步声。不可思议的是,门田源一郎两旁的人竟对此毫无戒备。
“辛苦了。”车外的男子说道。他提起手电筒,炫目的光亮照在门田脸上。
“谈完了吗?”新来的男子问道。
“差不多了。”门田旁边那个一直在说话的男子回答道。负责制住门田双手的那名男子下了车,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新来的人。
车摇晃了一下,是车外的男子坐了进来。光线太过昏暗,门田看不见他的脸。他那粗壮的手臂抓住了门田的双手。
“老板,让您受苦了。”男子说道。
“果然是你……”
门田在黑暗中盯着对方的脸。
“其实老板您已经注意到了吧。我也不能老以打杂的荣吉示人,还是把真名告诉您吧。我是国威复权会的总务,武井承久。顺便把干部的名字都告诉您吧。我们会长叫冈野晋一,副会长是杉岛丰造。给我好好记住。不过,您的脑袋还能转多久,已经很难说了。”
“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我早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胆子还不小……喂!问出野上在哪儿没有?”他对同伴说。
“他还没招。”
“是么……门田啊,你可是杀人犯啊。你在这里杀死了我们的同志伊东忠介先生。我们又不能把你乖乖交给警方……”
“你们要杀我吧?”
“法律规定杀人偿命,反正你也难逃一死,我们就亲手了结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也不准备把野上的行踪告诉我们了吧?”
“那是自然。”
“我们也不打算骗你,即使你告诉了我们,我们也不会放过你。当然我们也不准备拷问你。我们都是绅士,想等你主动回答我们。”
门田源一郎沉默了。他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呼气声,那“嘶,嘶”的声音就像是煤气管道漏气一样。
“我没什么好回答的。”
门田源一郎的声音开始发喘。
“你真的不愿意招?”武井承久问道。
“不。”半晌的沉默之后,门田如此回答道。短短七八秒的沉默,却令门田以及绑架者感到漫长无比。
“我再问你一遍。野上显一郎在哪儿?!那人肯定是用假名来日本的。他没有日本国籍,说不定是用外国人的身份入境的。他用的是什么名字?他究竟住在哪儿?”
“我不知道!”门田源一郎撂下最后的回答。
“够义气!”武井赞赏道,“决心可嘉。可是我们绝不会原谅你。你是杀死伊东先生的凶手。”
“我也是无可奈何。”门田痛苦地说道。
“是么……来到案发现场,你也能理解我们的决心了吧?……我们要在这儿杀了你。要在伊东先生的英灵长眠的地方,要了你的命!”
门田源一郎的呼吸,在一片漆黑的车中发出了诡异的响声,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呼吸声。
突然,那响声变得异常暴烈,就像是三四个孩子在打闹叫喊一样——那声音终于停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