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木抱住她的后背,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他用手托着赖子的脸仰起来,淡淡的月光使她的脸如瓷器般雪白,她的嘴唇还在颤动。
他用力吻住赖子那颤动的嘴唇,就这样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远处似乎传来过一次踏动落叶的声响。不过,这也许是由于神经过敏的缘故,接下来便只有地下水涌起的涓涓细语了。
小野木把脸挪开,可赖子急促的呼吸仍不断喷到他的鼻子底下。
“赖子,”小野木说,“我不知道现在该考虑些什么。究竟怎样做才好,自己也没有理出个头绪。但是,唯有一点可以告诉您。我不会放开您不管,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也不放开。您方才好像要离开我。如果放开您,您就可能陷入绝望的境地。”
小野木讲话时喷出的热气,直接扑到就在眼皮底下的赖子的嘴唇上。赖子闭上两眼,双唇微启,一弯美丽的睫毛闪闪动人。月光映着她半含半露的皓齿。
赖子仍在喘息不歇,鼻翼一张一翕的,呼吸急促。
“太高兴了。”她哽咽地说,“您说的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
“您不离开我……”她喘吁吁地说,“别放开,不要放开我!您若丢开我,我就没有指望了呀!”
“我不离开您。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不管遭到谁的谴责,我都不离开您,一辈子跟您在一起。”
“请饶恕我吧,我是个坏女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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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并不是您坏。您不该这样想。正像您以前说过的,您现在已经脱离了自己原来的环境。您只消一心一意盯住我这个人就是了。”
赖子再次主动仰起她那漂亮的下颚,雪白的脖颈映着月光。
她冰冷的嘴唇使小野木全身都燃烧起来了。
两人接着又继续朝前走去。
穿出森林,眼前立即展现出广阔的天空。
这里是一处很缓的斜坡,像是后来开辟的一块地方。再往前,便能看到白茫茫荒野的一部分。
对这段斜坡路,记忆里还留有印象。尽管昏暗之中无法辨清,斜坡面上应该有垂帘一样露出的树根。脑海里重新浮现出上次的情景,登上这条人工开凿的坡道,通过一条长长的公路,他们曾走到三鹰天文台那边。
赖子紧挨着小野木的臂肘,断崖的阴影遮得彼此看不清面孔。走上草原以后,两人的身影才清晰地映在月光下。远远望去,白雾弥漫,天空中的星光时隐时现。
“我十分清楚您内心的痛苦。”小野木边走边说,“所以,我要告诉您,已经对结城先生发出了逮捕令。我想,起诉恐怕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赖子迈动的双腿这时突然停了一下。
“更多的情况,我不便再讲,您大约也不忍再听下去。不过,这么一来,我甚至恨起自己是检察官了。”小野木在田野里横穿过去,走上另一条下坡路,“我实在不忍看到检察厅里的结城先生。说来也许是幸运吧,结城先生是由我的朋友负责的。因此,我现在总算还感到某种宽慰。”
“请您不要讲了。”赖子悲切地打断小野木的话,“我现在也是满腹心事。以前就曾多次想与结城离婚,我每次都是对结城这样说的,可结城每次都没有理睬。”
她接下来又悄声说道:“不久前,结城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情况呢。”
“这件事,以前就听您说过了。”小野木以痛苦的声调说。
“我觉得,结城去S温泉是有用意的。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叫我替他整理旅行皮箱,里面出现了S温泉的特产。不过,结城却什么也没说。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悄悄离开结城的决心。”
小野木默不作声地听着。
“结城完全了解我的心情。所以,打那次以后,他故意不再回家来。他如果回来,我就打算立即离婚。就在这期间,突然发生了这起案件。结城见到检察厅的先生并不是在我的家呀。”
“这我知道。”
“只有一件事还勉强使我安心,这就是结城还不知道小野木先生。若是知道了,那个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是个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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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路又伸进了树林,彼此身影不辨,只管缓步沿坡路走下去。
“我不在乎,责任由我来承担。可是,这样一来……”
“不,那不行,要公开您的名字,这绝对使不得。我遭到什么命运都无所谓,可您不行呀。您的前程还在后头呢!”赖子接着又说,“即使结城不同意离婚,我也准备按自己的意志去做。”
小野木明白她的意思。尽管赖子顾虑到他的情绪没有讲出来,但作为一个妻子,对于自己的背信行为,她也是很痛苦的。
“还记得前些天我们在横滨一块吃过饭吧,其实,当时我本意是要把那一次作为和您共度的最后一个夜晚的。”
“最后?”
“嗯。我本想对您也保密,先到某个地方去落脚,然后再从那里给您写信的。然而,结城那天晚上仍旧没回家,到第二天早晨就出了这种事。”
小野木突然问道:“结城先生其实是很爱您的吧?”
赖子没有做声。
“我倒是有这种感觉哪!我以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到您刚才的话,觉得好像更坚定了这个想法。结城先生从S温泉回去以后,再没有到过您的身边,这就很清楚了。我感到自己似乎清楚地掌握了结城先生的心理。”
赖子仍然没有回答。小野木停下脚步,两手摇着赖子的肩膀,说:“我认为自己的看法没有错,对吗?实际上结城先生是爱您的。结城先生本人,大概由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才在您面前产生了自卑感。”
林木茂密,影重荫浓,赖子的表情无法看清。不过,她那被小野木双手按着的肩膀确实在颤动。
“结城先生的心并没有离开您。是结城先生故意在疏远您吧。他那见不得人的职业,使他产生了这种心理。而且,结城还有三教九流的女人,但哪个都不是结城先生真心喜欢的。我认为,结城先生实际上还是真心爱您的。”
“请您别再说了!”赖子以就要哭出来的声音说,“我也是刚刚才发觉这一点哪,而且就是最近才知道的。不过,这已经太晚啦。我心目中只有小野木先生了。很早以前我就对小野木先生讲过的,请只考虑到我,请您不要看我的背后和周围的一切。现在反过来了。是我心里只有小野木先生了。”
他俩好容易来到了一处发亮的角落,但接着便又走进了树林。
“我的行为会遭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实际上,我也觉得对不起结城。不过,现在纵然再讲上一万遍,也无济于事了,我决定不再走回头路。自己坚守这样一个信念,赖子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昏暗的树林里,开始透进明晃晃的亮光——那是深大寺院内照明的灯光。
小野木和赖子后面,有一个男人轻手轻脚、不紧不慢地沿着坡路走了下去。
出租车驶进灯光令人眼花缭乱的街道。
赖子始终把脸冲着车窗外面,手听凭小野木握着。
“马上就到了吧。”
小野木知道,赖子的家已经临近。这条路他还记得,在浓雾笼罩的大清早,曾和检察厅的同事们一起走过。
在此之前,与赖子告别的惯常地点离这儿还有好长一段路,现在知道了赖子的家,这才第一次来到这么近的地方。
小野木记忆中的一个岔路口到了。赖子手上用着力,使劲握紧了小野木的手指。
“让我在这儿下吧。”
小野木没有言语。岔路口急速地迫近过来,拐角处有一座记忆中见到过的高大建筑物。
“您给我打电话吗?”赖子低声耳语道。
“打。您一直在家吗?”小野木说。
“我哪儿也不去。”
“两三天内,一定打。”
“我等着。”
赖子又最后用力握了一下,小野木用力作了许诺。
出租车停下。小野木自己先下去,然后把赖子接下车。
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再见!”
小野木留下赖子,自己钻进车里。
汽车开动的时候,赖子站在路上,低头表示致意。小野木把身子扭向后窗,挥手告别。
赖子目送着小野木,远处一盏户外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那身影仿佛好不容易才在夜风里站稳脚跟。小野木朝后面挥着手。
暗淡的灯光映出赖子的轮廓。尽管越来越远,但她还一直在挥着手。
小野木成了孤身一人,他身旁的座位空着。几分钟前还坐在那里的赖子不见了,仿佛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旁边听不到一点声息,即使伸手去触摸,也是空空如也,唯有寂寞在那里徘徊。这种空虚感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停下。”小野木命道。
“这里可以吗?”司机减低车速,回头问了一句。这是条沿一堵昏暗围墙走向的道路,根本没有商店和其他设施,只有成群的车辆从旁边飞也似的往来穿行。
小野木付了款。一下到地面,他和赖子乘坐过的出租车便拖着尾灯跑远了。
继续乘坐那辆汽车,小野木再也无法忍受。身旁不见赖子,那充满空虚的座位使他感到压抑,似乎自己就要滑进黑暗洞穴里一般。他想换乘一辆车,以便把这种情绪摆脱开。
小野木站在昏暗的街道上。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车辆往来频繁。小野木这才感到一阵轻松。
他稍走了几步。可能是灯少的缘故吧,天空显得很清澈。悬在空中的月亮又换了一个位置。与在深大寺树林里见到的月亮相比,它令人意外地显得平淡无奇。
一辆空车减慢速度滑靠到正在步行的小野木身边。小野木坐进司机打开的车门里。
“您到哪儿?”车子跑起来后,司机问道。
“就这样跑一会儿吧!”
小野木此刻不想回去。在这种情况下他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全然没有确定的目标。
小野木想象着返回结城家中的赖子,一切简直就像在梦境里一样。只是由于换乘了车子,他才得以摆脱无法忍受的寂寞。那仿佛失去平衡似的可怕的坠落感已经淡去了。
奇怪的是,一想到这辆车子赖子压根儿就没在自己身边坐过,对席位的空虚感立刻就变成了心灵上的寂寞。
街上的灯光毫无意义地流逝着,车子只管在街道上奔驶着。
出租车来到一处宽阔的十字路口。
“往哪边开?”司机问。
“就这样好了。一直朝前开,到下车的地方我会说话的。”
司机很不高兴,默默地等待着通行的信号。
小野木的自我意识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了。这时,“工作”这个概念才在他脑海里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