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辉出国去前,给梁思申一个电话,告知路程安排,结果没想到梁思申却正好回国,于是宋运辉在美国的全程都是虞山卿陪同。除了公事,八小时之外还到处走走看看,宋运辉自己已经出国好几趟,可依然愿意看个新鲜,跟来的工程技术人员更不用说,大多是第一次出国,宋运辉安排足够的时间让他们见识市容。他自己则是跟着虞山卿去看了美国的小学,就是虞山卿孩子正读书的小学。然后再去参观虞山卿的孩子即将就读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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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看下来,虞山卿一边开车,一边一直留意着宋运辉的脸色,终于问了一句:“怎么样,到底什么想法?”
宋运辉点头:“没钱,还是不想为好。”
虞山卿推心置腹地道:“我们之间就不讲虚的那套了。只要你答应三期一半设备交给我们做,你孩子读书问题全包我身上,一直读到大学毕业。”
宋运辉摇头,笑道:“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有很多变通办法,比如你可以将女儿托付给梁小姐,或者干脆认个老华侨做干亲,反正到了美国就是我给你养嘛。我太太现在全职管孩子,管一个太清闲,正好多来一个,两个孩子吵吵闹闹也开心。”
宋运辉还是摇头,他不敢,一是跳不过自己心里从小所受的教育;二是不愿从此被虞山卿捏在手心,任虞山卿以后搓圆捏扁,他的前路还长着呢。可是,真是羡慕虞山卿儿子读书的环境。
虞山卿见此只得笑道:“要不再来个简单的,我们孩子结娃娃亲,你女儿送来我家做童养媳。”
宋运辉听了笑出来:“好意我领了,可是……这事你以后别勾引我了,说一次我得心烦好几天,革命同志保持点气节容易吗。”
虞山卿笑道:“这还不是好的。梁小姐读的贵死人的贵族学校,那还得资格审查才进得去,进去里面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或者天才,不说别的,以后走出来社会上工作,同学全是关系。我儿子要是去那儿读书,那出来的气质就不一样了。可是我即使有钱也没资格。你今晚自由活动一夜怎样?我带你去见识脱衣舞。别拒绝,是男人就别拒绝。”
宋运辉笑道:“你以为我是土包子,好几年前早已都见识了。”
“噢,对了,我忘记,你扳倒前书记的招数……呵呵,要不是见识过的,哪能想到这些。可既然出来了,总得去些平时没去过的地方,我想想……跳舞去?”
“逛店去。我打算买些礼物送人,你帮我挑挑。女医生,跟我差不多年纪,有个今年读小学的孩子。”
“真有那么个人,不是谣传?我还以为你会找个大家闺秀,又不会找不到。”
“我还有个女儿要照顾,一个大姑娘懂得照顾我女儿吗?”
“女儿送来我这儿做童养媳。你自己的幸福不能放弃,一个红颜知己太要紧,红颜加知己,缺一不可。估计你东海缺这种女人,别急,我给你在北京物色一个,打包送给你。你这条件,找谁没有,不能找有历史的,不能对你一心一意,晚上不送你购物,另想。”
“不要这样嘛。”
“要这样,老朋友干什么用的,老朋友最了解你,知道你这人要求高,精益求精,你只能找一种人,就是那种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否则谁凑合做你老婆谁累死。你反正听我的,这事上我跟你没利害冲突,不会玩儿你。我们吃正宗法国餐,然后……要不我带你哪儿都转转,年轻人跳舞的地方,健身的地方,反正哪儿热闹钻哪儿,行不?”
虞山卿还在滔滔不绝,宋运辉的心早想到最符合虞山卿所言条件的梁思申,这一想,心里所有计划都没了兴致,怏怏道:“你带我去看看跟我们二期或者三期设备近似的工厂,我看看他们的运作和人员配置。还有,我得看看你们设备在运转中的状态,听听设备使用方的反映。”
虞山卿一怔,好久才道:“给我出难题。”
宋运辉道:“正常要求,常规都得看看使用效果。还早,你尽快安排一下,公司无法安排,就动用你的私人关系。”
“咄,不能跟你谈公事,早知还是陪你购物去。跟你做生意最没劲,你太了解门道。”
宋运辉听了微笑,这是实话,第一次跟外商接触的时候他还是跟班,金州交足学费,他才获得国际采购的一些经验,后来才慢慢积累起来。他也清楚,一大队人去参观可能不现实,可他一个人就容易解决了。在同一个行业里,其实有些东西都不需讲解,只要看就行,看参数,看操作,甚至进门大致看一眼,他就能看出门道。而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在国外人工如此昂贵的情况下,如何设定岗位。他相信那一定是经过多年研究摸索之下最科学的岗位设定思想。
那安排太麻烦,虞山卿有点不想做,他垂死挣扎了一下:“梁小姐在不在,要不要跟她联络一下,看她有没有意向过来?”
“她在北京,跟着她爸开银行会议。”
“哦,认识人的话,那倒是好机会。她手头资源真是现成。”
“不,我看她是想传播她的投行理念,做游说工作,小梁是个工作很认真的人。你呢?我们也工作吧。”
虞山卿嘀咕:“你跟她倒真是一对。”
宋运辉佯笑一下,不置可否。心里却是在想,他去年被搁置的合资计划,不知道未来有没有死灰复燃的希望。现在三期已经开始,可是他已经做过那么多工程,对于三期已经不是最热衷,他很想从根本上改变东海厂的性质,而不只是单一地扩大扩大扩大,只做扁平状发展。他需要跳跃。
虞山卿跳下车找到电话开始联系,宋运辉无聊地取出车上的唱片翻看,这虞山卿爱好风雅的习惯一点没变,车上的磁带看上去都是不错。宋运辉依着自己性子挑出几盒,放进CD机里一张一张地试听。但没全部试完,虞山卿已经脸上挂着笑容回来。宋运辉由衷赞了一声:“高效。”
虞山卿一点不谦虚地道:“那当然,我的升级速度与办事效率一向成正比。走,我们去看一家,另一家需要一天多时间来回的后备。”
宋运辉笑道:“虞总啊虞总,这几年净看着你噌噌往上蹿,我却一直原地踏步,心里不平衡啊。这回春节回金州,水书记又提起你。”
虞山卿笑道:“当年我们两个……现在这样好,你的我做不了,我没你踏实。我的你也做不了,你没我圆滑。说实在的,水书记看人还是挺准的,你我两个当时才一点点大小角色,他都能人尽其用。他大概最想不到我们现在的关系。”
宋运辉点点头:“我没提。不过水书记应该猜得到,我经常在进口设备会审中推荐你。”
虞山卿道:“现在如果不是你来,我基本上不会全程陪同。除了地位变化,我在美国买了别墅,你也看到了,如果一切顺利,三年后换带游泳池的。孩子上的是不能免费的私立学校,太太全职在家。在北京二环也有房子一套,还有千娇百媚的女朋友一个。人到中年,该有的都有了。你看,当初幸亏闵厂长赶我出来。你呢,有些事情该想开还是想开一些,有些东西是你该得,可是国家没给你,你可以曲线,不用东一个良心西一个良心地克制自己。”
宋运辉笑道:“又来了,又来了。”
虞山卿正色道:“你看你这人,这么没趣的,让朋友多为难。其实跟你说实话,其他几个拍板的都看着你,别你一个人一本正经大公无私断人财路。”
“少来。这几盘CD对你有没有特殊意义?没有的话我拿走了,这几张我喜欢。”
“您尽管拿,尽管拿,哎哟,怎么这唱片不是纯金做的哟,你不拿点什么我心里总不踏实。”虞山卿发了句牢骚后终于闭嘴不说。他太知道分寸,知道对谁说啥话,既然对着宋运辉利诱威胁都使遍,宋运辉依然软硬不吃,他也就罢手,多年交往,他对宋运辉的性格很是了解。宋运辉不肯干的,你别想强迫他。平日里不工作的时候看着宋运辉似乎温和礼貌,谦谦如君子,其实骨子里有点独。
虞山卿道:“小宋,既然你跟我开诚布公,我也不怕打击你。你以为你这回头上被压个书记只是因为你年份不到资历不足吗?小宋,名和利一向是分不开的,没有利,你哪来的礼去逐名?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年方三十还想着来日方长吗?有些人革命了一辈子,眼看着就要退休,你说他们想的是什么?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又不是各个领导都有一个小拉一样的儿子需你帮忙。你啊,还幸好你技术过硬,眼界过人,手腕毒辣,要不,头上压的人更多。”
宋运辉哑口无言。原来虞山卿是看清楚的。他早先就有这怀疑,没想到今天被常跑上层的虞山卿证实。但究竟是哪一个最后否决了他,问虞山卿,虞山卿也不清楚,据说毕竟那事关“大局”。
但宋运辉终究是咬住牙,没对虞山卿松口,只是心里感慨万千。但进入工厂后,宋运辉仿佛没事了一般。除了遵守约定在某些范围之内不能问不能看之外,虞山卿看到宋运辉问得很巧妙,看得也很巧妙,以散乱的断点式的探询让对方不设防,却自己获得该有的资料。连对方工厂的陪同人员后来都警惕起来,不敢再乱答问题。虞山卿的感慨是,宋运辉这人真的是个脚踏实地做事的,让宋运辉立足于这个社会的,也是这份踏实。
宋运辉其实心里波涛汹涌,虞山卿的一番话让他感触颇多,只是因为好不容易进入宝山,他不愿空手而归,而勉强提起精神探索未知。也正好,这些本来就是他兴趣所在,最初的克制被无数的发现所湮没,渐渐变得专注起来。
这家出来,宋运辉当即改变行程,第二天参观那家后备的。他回去住处后,将今天所见所闻与一起来的同事讨论一夜。宋运辉第二天带着这些新的疑问参观后备的那家工厂,一天下来,更是耳清目明。虞山卿问宋运辉到底看出些什么,宋运辉不便说明,只一直说看到管理差距,尤其是管理思维方面的差距。虞山卿心说,那倒是必然,他当年出国后回不去,在美国住下来,扎下根,体会最深的也是那种思维方面的深刻差距。
起程回北京前,宋运辉便整理出思路,发给北京部门那个新领导,要求见面谈话,谈话内容一二三。新领导显然接受他的这个思路,安排时间召见了他。很快,新领导便拍板确定,把东海一期设备作为设备提高自动化率、提高局部设备性能,以提高生产效率的试点站,组织试点工作小组。除了东海总厂,还有两家系统内设备制造商。
这种思路,势必影响虞山卿的公司在国内的生意,因此宋运辉没跟虞山卿提起。虽然工作组由新领导发起,可是宋运辉料想虞山卿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他不拿人家的,做事不会手软,不必向虞山卿解释,也不必有意规避不做。但这下他真正体会到虞山卿的忧虑,难怪虞山卿不见他拿些贿赂心里总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