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能以较少篇幅容纳较多内容,语言凝练是又一因素。
狄更斯的语言,并非一开始就被批评界普遍承认。维多利亚时代保守的、刻意追求文词含蓄、节制、优美的文人雅士就不欣赏狄更斯的语言。像特罗洛普(1815—1882)这样的作家,对狄更斯的语言甚至作过基本否定的评价,认为他的语言不合规范,有违语法,预言他的那种戛戛独造贻害无穷。尽管如此,特罗洛普还是承认他的语言受到广大读者欢迎这一现实。(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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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说来,狄更斯的语言确有粗糙、冗长的缺点,这或与他幼年失学,未曾经过严格的语言训练,早年又从事记者工作有关,但是正是由于他受教育上的这种缺陷和早年的经历,他的语言更加接近生活、通俗易懂、丰富多彩。也正因如此,他的《匹克威克外传》刚刚开始连载,就广为流传、家喻户晓;他后期以自己的作品从事巡回朗诵表演,才具有那样大的感染力。狄更斯在遣词造句方面,比前辈和同辈文学家确有很多突破,而历史也已经证明,正是他的这种戛戛独造,大大丰富了英国文学语言的宝库,成为后世一笔珍贵的文化遗产。如今我们翻翻英语字典,总不难找到引用狄更斯作品中的字句的释例。
狄更斯的语言风格,又是随其创作过程的发展而逐渐丰富完善起来的。豪放、夸张、渲染、感伤、细腻、婉约、幽默、滑稽、讽刺等代表其风格的主要特点,在晚期作品《双城记》里,可谓应有尽有,无一遗漏。描述的具体对象(人物、场景、事件等等)尽管与前不同,却具有相同或类似的语势口气。冲没巴士底狱那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喧哗人海,使人想起雅摩斯岸边的狂啸大海(《大卫·考坡菲》);乡间侯府点燃的燎原之火,使人想起哈瑞戴爵士庄园的大火(《巴纳比·鲁吉》);露茜·马奈特对待父亲的脉脉温情,使人想到小耐儿和她的外祖父(《老古玩店》);马奈特一家日夜兼程逃离法国,使人想到独身绅士一路追踪小耐儿祖孙(《老古玩店》);圣安东区的贫民窟使人想到托姆独院(《荒凉山庄》);外表凶恶内心善良的普若斯使人想起特洛乌小姐(《大卫·考坡菲》);改恶从善的克软彻使人想到甘泼太太(《马丁·瞿述伟》);小杰瑞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跟踪,使人想到约纳斯月黑杀人后的逃跑(《马丁·瞿述伟》)。
比喻、借用、反语、叠句、重复、双关以及阶级和地方的方言俚语等等狄更斯一向熟谙的修辞手段,在这部作品里更是比比皆是,令人目不暇接:克软彻先生和他那位“少爷”的满头铁蒺藜,多次在关键时刻崭露锋芒;劳瑞先生自谦为“开摇钱机器的人”;斯揣沃用办案的术语分析他与露茜婚配的可能性;皇家乔治旅店仆役出于对新到旅客那种庸俗的好奇而在走道上闲逛,被说成是“出于偶然”;德发日太太首次出场,作家就对她以“太太”称呼不迭,此后又多次直呼其为“太太”,令人对她敬而远之;对于露茜在巴黎阁楼上第一次唤醒父亲、女爱国志士坚决处死老弗隆、卡屯临终对未来世界的展望这类表达强烈爱憎或希望的段落,则大量采用排比;对攻占巴士底狱的那段描写,则采用了历史现在时的语法形式,更加强了读者的身临其境之感;法庭上检察总长和律师惯用的那套陈词滥调,则以不加引号的引语陈述,言者振振有词,听者只觉不堪。
狄更斯除为应景,没有发表过诗,在文坛上他向来不能算作诗人,但在他写到激情澎湃的时候,诗意的文句常涌自笔端,在这本书中,也不乏其例。让我们看看西德尼·卡屯在巴黎露面之前的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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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类雄辩性、哲理性的语句和段落,在《双城记》中所占比重也比较大。小说卷首关于作品时代背景的一章论述;第二卷第七章对城中贵人的讥讽性评价;对前述普若斯小姐和德发日太太所代表的善恶两类人性的概括,都是凝重隽永的妙语华章。
作品的语言风格往往随作家年龄、心境的变化而变化,狄更斯早年的语言,基调欢快、明朗,幽默滑稽是其有机组成,随着创作的发展和年事的增长,他的语言渐趋沉稳、老练。《双城记》的创作,又值发生家庭龃龉,最后导致夫妻离异的时期,这部作品的语言风格,也发生变化,欢快明朗的风格几近消失,轻松的幽默只存留在对普若斯和克软彻等少数人的描述上;另有一部分则为辛辣的讽刺所代替。作为成熟老到作家的手笔,这部作品遣词造句也明显地较过去考究,描写、叙述和议论的段落,用词都比较典雅,引经据典也较其他作品为多,这无疑又给这部作品增添了一层文雅的色彩。但是故意转文、过分夸张、牵强比附、多用噱头,也使个别段落流于庸俗饶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