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有另外一些起自远方的回音,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都在这个街角令人忧心忡忡地隆隆作响,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小露茜快要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它们开始发出一种可怕的声响,仿佛是法兰西一场掀起惊涛骇浪的巨大风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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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九年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劳瑞先生很晚才从台鲁森银行来到这里,挨着露茜和她丈夫坐在黑暗的窗口处,这是一个闷热的雷雨之夜,他们三个都想起了过去他们在这同一处地方观看闪电的那个星期日晚上。
“我本来已开始觉得,”劳瑞先生把他那褐色的假发往后推了推说,“我得在台鲁森过夜了。我们的整个白天都让业务占得满满的,简直都不知道该先做什么,也不知该采取什么办法。巴黎是那么人心惶惶,因此财产信托一股风似地落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在那边的主顾似乎迫不及待地赶快把他们的财产委托给我们了。肯定是他们当中有些人着了疯魔,急着要把财产转到英国来。”
“那儿的迹象不妙,”达奈说。
“迹象不妙,你说,我亲爱的达奈?是呀,可是我们不知道这里边是什么道理。人都那么不通情理!我们台鲁森的一些人都慢慢老了,我们真经不起这种无缘无故不按常规办事的折腾了。”
“可是你知道,天一直多么阴沉,多么可怕。”达奈说。
“这我知道,肯定是的,”劳瑞先生也很赞同,他是想让自己觉得,他的好脾气也变坏了,而且他是在发牢骚,“不过我是有意要在烦恼整整纠缠了一天之后发发脾气。马奈特在哪儿?”
“他在这儿!”大夫说着话就走进了这间黑魆魆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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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高兴你呆在家里;因为这一整天我都让那些忙乱和凶兆纠缠着,把我的神经都莫名其妙地弄紧张了。我想,你不打算出去吧?”
“不。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想陪你玩十五子儿(4)。”大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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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说真心话,我觉得我不喜欢。我今天晚上不适于和你较量。茶盘是不是还在那儿呢,露茜。我看不见。”
“当然在,一直还给你留着呢。”
“谢谢你,我亲爱的。那个乖宝贝儿睡得安稳吗?”
“而且睡得很香。”
“那好!一切都平安无事!我就不知道,这儿不管什么事情,除了平安无事还能怎么样,感谢上帝,不过我这一整天都给折腾得够呛,而且我也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我的茶呢,亲爱的?谢谢你。那么到这儿来吧,和我们大家坐在一起,让咱们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听这些回音,谈谈你对这些回音的见解。”
“不是见解;是想象。”
“那就算幻想,我聪明的小东西,”劳瑞先生拍着她的手说,“不过,回音很多很多,很响很响,难道不是?你听听就行了!”
鲁莽、疯狂而又危险的脚步步步进逼,闯入每个人的生活,这些脚步一旦浸染上鲜血,就再难擦洗干净了。就在那小小一簇人坐在伦敦黯黑窗口的时候,在遥远的圣安东区,这些脚步正在到处狂乱践踏。
那天早晨圣安东区一直有大群灰不溜丢的吓鸟草人涌过来涌过去,这些攒动的人头,有如波涛汹涌,上面不时还熠熠闪光,那是太阳照出的刀光剑影。圣安东的咽喉里,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丛林般赤裸的胳臂在空中奋力挥舞,好像迎着严冬寒风飕飕摇摆的树枝;所有的手指都痉挛地抓着从地下说不出多深的地方扔上来的武器,或是权作武器使用的东西。
是什么人分发的武器,它们到底来自何处,它们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通过什么办法,在万头攒动的人海之上几十支几十支地出现,像打闪那样歪歪扭扭地闪光,摇摇晃晃地抖动,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不过正在分发火枪——也在分发弹药筒、火药、弹丸、铁棍和木棒、刀斧和长矛等等武器,凡是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这些武器都是可以异想天开地搜罗寻找或是发明创造出来的。什么东西也抓不到的那些人,就自己用血淋淋的手使劲把石块砖头从墙上抠出来。圣安东区每一次脉搏和心跳,都达到了高度紧张和高度炽热的状态。那里的每一件活物都把生命视若等闲,都狂热地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就像开水的漩涡都有一个中心点一样,所有这些奔突鼓噪的人群都围着德发日的酒铺旋转,这个大锅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正在卷进漩涡的中心;在这个中心,德发日本人已经浑身上下都是火药和汗水,他颁发命令,分发武器,把这个人推过来,把那个人搡过去,把这个人的武器卸下来,给那个人装备上,在最为喧嚣骚乱的地方逞勇奋力指挥部署。
“紧挨着我,雅克三号,”德发日喊道,“还有雅克一号和雅克二号,你们分头去带领那些爱国者,越多越好。我太太在哪儿?”
“呃,喂,你看我在这儿!”太太说,像她一向那样镇定自若,但是今天没有织毛线活。太太那坚实有力的右手让一把斧头占着,代替了平时那些比较软和的家伙,在她的腰带上挎着一把手枪和一把利刃。
“你上哪儿去,我的太太?”
“我马上跟你去,”太太说。“你等会儿就能看到我在女队的前头了。”
“那快来啊!”德发日嗓音洪亮地叫喊,“爱国者和朋友们,咱们准备好了!到巴士底狱去!”
响起了一阵怒吼,仿佛是全法兰西的声息都聚集一处,迸发出这一为人们所深恶痛绝的字眼,随着这阵怒吼,这血肉之躯汇成的海洋汹涌澎湃,淹到了城市的那个地方。顿时警钟齐鸣,战鼓频催,海水拍击着新的海岸,砰訇作响,进攻开始了。
深壕沟,双吊桥,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八座大塔楼,大炮,火枪,烈火,浓烟。冲过烈火和浓烟,冲进烈火和浓烟,人海把他冲到了一门大炮跟前,于是他立即变成了一名炮手——酒铺的德发日干得像一个勇猛的士兵。两小时浴血奋战。
深壕沟,单吊桥,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八座大塔楼,大炮,火枪,烈火,浓烟,一个吊桥攻下了。“干呀,全体同志,干呀!干呀,雅克一号,雅克二号,雅克一千号,雅克两千号,雅克两万五千号,以所有天使的名义干,或是以魔鬼的名义干——随你们选择吧——干!”就这样,酒铺的德发日一直守在大炮旁边,那门大炮早就发烫了。
“跟我来,妇女们!”那位太太——就是他妻子——喊道,“嘿!等拿下了这个地方,我们就能像男人一样杀人了。”一队队妇女急不可待地尖声号叫着跟她来了,她们的武装五花八门,但是唯有一点武装都一模一样:都带着饥饿和复仇之心。
大炮,火枪,烈火,浓烟;但是还是那深壕沟,单吊桥,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和八座高塔楼。有人受伤倒下了,那汹涌的人海稍稍有些转移替换。闪闪发光的武器,熊熊燃烧的火把,一辆辆烟气腾腾装满湿草的大车,附近四面八方街垒后面艰苦的操作,尖厉的呼哨,齐发的射击,切齿的咒骂,无限的勇气,轰隆轰隆的坍塌和哗啦声,还有那人海肉浪的狂啸怒号;但是还是那深壕沟和单吊桥;还有那高厚坚固的石头墙和八座高塔楼,还是那酒铺的德发日守着大炮,因为经过四个小时的恶战,那门大炮更是加倍地发烫了。
从碉堡里面伸出一面白旗,要求谈判——在这惊涛骇浪的风暴之中,什么也听不见,这只是模模糊糊可以觉察出来——突然人海沸腾,波澜壮阔,无边无际,把酒铺的德发日卷到了那座放下的吊桥上,跨过了那些高厚坚固的外层石头墙,进入已经投降的那八座高塔楼当中!
人潮势不可当,甚至连抽一口气或转一下头都难办到,仿佛他是在南海(5)那排山倒海的波涛之中奋力挣扎,就这样,他给一直冲到巴士底狱的外院才算着陆。在那里,他背靠一个墙角,才挣扎着看了一下周围。雅克三号紧挨在他旁边;德发日太太仍然领着她那几个妇女,就在里面不远的地方。她那把利刃还握在手中。到处都是嘈杂骚乱,兴高采烈,震耳欲聋。狂躁暴烈的混乱,惊心动魄的声响,但是还有疯狂的哑剧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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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这些喊声中,还有那东一句西一句的无数叫声中,“囚犯呢”是那冲进来的人潮呼喊得最多的声音,仿佛其中包含着人以及时间和空间的永恒不朽。第一层巨浪翻滚而过的时候,就把那些狱吏冲出来,并且威胁他们,只要还有一个秘密的角落没有打开,他们就得立即处死,德发日那只粗壮有力的手抓住其中一个的胸口——此人头发灰白,手拿点燃的火把——把他和其他人分开,逼到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