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弗斯!”
“拉弗斯!露茜,我的孩子,既然你生来就是勇敢而又能干的——而且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你现在就会让自己镇定下来,完全照我吩咐你的去做;因为这比你所能想象的和我所能口说的都更重要。今天夜里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你根本不可能出去。我说这话,是因为为了夏尔的原故,我必须让你去做的事,是所有要做的事情里最难的。你得立即听从我的吩咐镇定下来,不要作声。你得让我把你安置到这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去。你得让你父亲和我单独在这儿呆两分钟,而且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你一定不要拖延。”
“我愿意服从你,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你知道我除此之外也不能做什么别的。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
这位老人吻了她,催促她进了他的屋子,并锁上门,然后急忙回到大夫这儿来,打开了窗户,并把百叶窗打开了一点儿,把手放在大夫胳臂上,和他一起往院子里看。
他们看到了一群男男女女,数量还不足以、或者说差不多要占满院子:总共不过四五十人。占有这所屋子的人已经让他们进到大门里,他们便冲了进来,在磨刀石那儿干起活儿来;这磨刀石显然当初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架起来的,他们觉得这里既方便,又隐蔽。
可是,这是些多可怕的干活的,又是多可怕的活儿!
这磨刀石有一对把手,发疯似地转动着它的是两个男人,磨刀石飞速旋转,他们跟着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们的长头发朝后飘散着,此时他们的面容,比那些披着最粗鄙的兽皮树叶的、最野蛮的原始人更加可怕,更加残忍。假眉毛和假胡须粘在他们脸上,而他们那狰狞可怕的五官上沾满了血迹和汗水,因狂呼乱叫而变得脸孔扭曲,由于像野兽一样的激动和缺少睡眠而双目圆睁,两眼怒视。这两个暴徒转了又转,他们那一绺绺蒙茸成毡的头发,一会儿吊在眼睛前面,一会儿披在脖子后面,一些女的捧着酒递到他们嘴边,好让他们喝;又是滴滴流下的血,又是滴滴流下的酒,又是磨石上迸发出来连续不断的火花,整个这种邪恶气氛似乎都是血和火。在这群推推搡搡凑近这块磨刀石的人当中,找不出一个没有沾染血污的人。有些男人赤裸上身,四肢和身上沾满血污;有些男人穿着各式各样破衣烂衫,上面沾满血污;有些男人怪模怪样地穿戴起抢来的女用花边、丝绸和彩带,上面浸透了血污。斧头、大刀、刺刀、剑,一切带来要磨得锋利的东西,都让鲜血染红了。有些豁了口的剑,用撕成条条的被单和扯成片片的衣服拴在佩剑人的腕子上;那些带子各式各样,但都深深地染成了那同一种颜色。等到使用这些武器的狂人从不停迸发的火花中抓起它们,窜到街上去的时候,那同样的红颜色染红了他们那发狂的眼睛;这一对对眼睛,任何一个尚未失去人性的人看见了都宁愿少活二十年,也要用一杆枪对它们瞄准,使它们变为石头。
所有这些都是一瞬间看清的,就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或是任何一个处在十分紧要关头的人,目光所及不管有什么都能够看到一样。他们从窗口退回来,大夫看着他朋友那灰白的脸,希望求得解释。
“他们正在,”劳瑞先生小声说出这几个字,胆战心惊地看了看上了锁的屋子那边,“屠杀囚犯。如果你对你刚才说的话有把握;如果你真有你认为有的那种权威——就像我相信你有的一样——你就让这些魔鬼认识你,把你带到拉弗斯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太晚了,可是一分钟也别再晚了!”
马奈特大夫握了握他的手,光着头就匆匆走出屋子,等劳瑞先生又回到百叶窗前时,他已经到了院子里。
他那随风飘散的白发,他那引人注目的面容,他像划水一样把那些兵器拨到两旁去的时候那种充满强烈信心的态度,就立刻把他带到了汇聚在磨石旁边那群人的核心。有一小会儿工夫,大家都停顿下来,然后是一阵骚动,一阵窃窃低语,还有他那难以听清的声音;而随后,劳瑞先生看到,他被这群人包围起来,在二十人的一个长队中间,人们肩挨肩、手搭肩,匆匆跑出去,口中高喊:“巴士底囚徒万岁!快救巴士底囚徒的那位关在拉弗斯监狱里的亲人!前面给巴士底囚徒让路!拯救拉弗斯监狱里的囚徒埃弗瑞蒙德!”还有千呼万吼,相互响应。
劳瑞先生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又关上百叶窗,关上玻璃窗,拉上窗帘,赶快到露茜那儿去,告诉她,她父亲得到了人们的帮助,找她丈夫去了。他看到她的孩子和普若斯小姐在一起;可是一直呆了很久,等他坐下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守着她们,他才对她们突然出现感到惊异。
这时候露茜躺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昏昏沉沉,还一直抓着他的手。普若斯小姐已经把那孩子放到劳瑞先生的床上,而她的头也渐渐落到她照看的那可爱宝贝旁边的枕头上了。啊,这伴有这位可怜妻子痛苦呻吟的漫漫长夜!啊,这既看不见父亲归来、又听不到任何消息的漫漫长夜!
又有两次,大门上的铃在黑夜中响了起来,每次都有大群人闯入,于是那磨刀石又飞转起来,毕剥发响。“那是什么?”露茜吓得喊起来。“嘘!兵士的刀剑在那儿磨呢,”劳瑞先生说。“这地方现在是国家财产,当军械库用了,我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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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共又有两次;但是那最后一班活儿是不带劲儿的,干干歇歇的。过了不久,天渐渐亮了,他轻轻把自己的手从那抓着它的手中抽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一个人满身血污,好像是个受重伤的士兵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苏醒过来了,正从那磨刀石旁边的甬道上站起来,茫然地四下打量。过了一会儿,这个精疲力竭的刽子手,借着蒙蒙亮的晨光看到了大人的一辆马车,就摇摇晃晃向这豪华的车辆走去,爬进车门,把自己关起来,在那些精雅考究的垫子上休息起来。
劳瑞先生再向外望的时候,那巨大的磨刀石——地球,已经转过来了,院中的太阳已经通红,但是与这巨大的磨刀石相比而变小了的那块磨刀石,在清晨的静穆中孤零零地架在那儿,上面染着红色,那绝非太阳染上的,也绝非太阳可以晒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