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她答道。
“竟敢如此放肆!一个钟夫抢女人,就跟子爵似的!下贱小民竟然偷猎贵族的禁脔!天下少有!不过,也把他教训够了。彼埃腊·托特律这个马夫揍贱民,是历来最厉害的。要是您觉得好玩,我可以告诉您,您那个敲钟的狗皮都全给他干净利落地扒下来了!”
“可怜的人!”吉卜赛女郎说,——队长的一番话使她又回想起耻辱柱的场面。
卫队长哈哈大笑:“牛的角!瞧这个怜悯劲儿,真恰当,就跟羽毛插在猪屁股上似的!我真愿意挺着个大肚子像教皇那样,要是……”
他猛然打住。“对不起,小姐们!我看,我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
“呸,先生!”加伊封丹说。
“他是用那个贱丫头的语言对她说话哩!”百合花轻声说。醋劲越来越大,满腔怨恨有增无已:她看见卫队长为吉卜赛姑娘、尤其为他自己神魂颠倒,转着脚跟,不断以粗野天真的大兵式的献媚态度叫嚷:“凭我的灵魂,真是美丽的姑娘!”
“衣服穿得那样粗野!”狄安娜·德·克里斯德伊说,还是那样笑着,露出美丽的牙齿。
这么一斟酌,恰似一道光芒,使其他几位茅塞顿开。她们立刻看到了埃及女郎可攻之处。既然啃不动她的美貌,就向她的服饰猛扑上去。
“说真的,小姑娘,”蒙米歇说,“你是从哪儿养成的习惯,头上不戴披巾,里面不穿胸褡(15),就这样满街乱跑?”
“裙子还短得可怕(16),”加伊封丹补充说。
百合花尖刻地接茬:“亲爱的,您那镀金的腰带会搞得什二长把您抓去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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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小姑娘,”克里斯德伊说,毫不怜悯地冷笑着:“你要是老实点,光胳臂上套上袖子,不就少给太阳烧烤了吗?”
这场面真该较孚比斯聪明一点的人看看:这几位美丽的姑娘羞恼万分,鼓其毒舌,围着跳舞姑娘盘旋、滑动、扭曲。她们既残酷无情,而又优雅大方。她们恶毒地把她那可怜的缀满金属碎片的佻薄服饰挑剔来,挑剔去。笑个不停,挖苦不已,侮辱不休。冷嘲热讽,倨傲垂怜,目光似刀,向埃及姑娘倾泻不已。简直就像那古罗马青年贵妇们把金针深深刺进美丽女奴的胸脯而乐不可支。又好似漂亮的猎犬鼻孔大张,眼里冒火,围着主人的目光制止它们吞吃的可怜母鹿转来转去。
在这些大家闺秀看来,这么一个满街跳舞的下贱姑娘毕竟算得了什么!她们似乎毫不考虑她就在面前,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对着她自己,大声对她品头论足,好像她是个什么相当不干净、相当下贱而又相当漂亮的物件。
吉卜赛女郎对于这些针刺并不是毫不在乎的。不时可以看见她羞红了脸,眼睛里或者脸颊上怒火燃烧,或者嘴唇闪动,似乎什么轻蔑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她噘起小嘴,藐视地作出我们已经熟悉的那种娇态。不过,她始终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孚比斯:那是忍从、忧伤、温柔的目光。这目光也满含着幸福、柔情。好像是她在竭力克制,免得被赶出去。
至于孚比斯,他笑着,以既怜悯又唐突无礼的态度袒护着吉卜赛姑娘。他把金马刺碰得直响,不断说:
“让她们去说吧,小姑娘!您这身装束也许有点荒唐粗野!不过,您这样标致的姑娘,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上帝!”金发的加伊封丹酸溜溜地一笑,扬起她那天鹅似的脖子,嚷道:“我看,御前侍卫弓手们也太容易为埃及姑娘的美丽眼睛心里着火啦!”
“怎么不行?”孚比斯说。
队长就像随意扔出一颗石子,甚至扔到哪儿去了也不在意,这样答了一句。小姐们一听,科隆伯大笑起来,狄安娜、阿麦洛特和百合花也大笑起来,然而百合花同时眼泪涌了上来。
吉卜赛女郎刚才听科隆伯和加伊封丹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盯着地面,这时眼睛里欣喜而又自豪的火花闪耀起来,她抬起头来,又凝视着孚比斯。此刻她更是艳丽惊人。
老夫人目睹此景,感到大受侮辱,不能理解。
她忽然叫了起来:“圣母呀!是什么在碰我的腿呀?啊!坏畜生!”
原来是母山羊来找女主人,向她冲去,一开始它的角就缠在尊贵的老夫人坐着的时候拖到脚下的一大堆衣裾之中了。
注意力给分散了一下。吉卜赛姑娘一声不响,把它解救了出来。
贝朗惹尔雀跃不已,大叫:“瞧这小山羊,脚爪还是金的哩!”
吉卜赛姑娘长跪下来,脸颊贴着那抚爱着她的山羊脑袋,仿佛请它原谅刚才那样撇弃了它。
这当儿,狄安娜俯下身去,贴着科隆伯的耳朵说:
“唉!我的上帝!刚才我怎么没有想到呀?她就是带母山羊的吉卜赛姑娘!听说她是女巫,她的山羊会变种种神秘的戏法。”
“好呀,”科隆伯说,“得叫山羊也让我们开开心,给我们来个奇迹。”
狄安娜和科隆伯赶忙对埃及姑娘说:
“小姑娘,那就请你叫你的山羊来个奇迹!”
“我不懂你们说些什么,”跳舞姑娘说。
“来个奇迹,变个魔术,就是巫术呀!”
“我不明白,”她又抚爱着山羊,不断说:“佳利!佳利!”
恰在这时,百合花发现山羊脖子上挂着一个皮革的绣花小荷包,便问埃及姑娘:“这是什么?”
埃及姑娘抬起大眼睛,庄重地说道:“这是我的秘密。”
“我倒愿意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百合花心想。
这时候,老太太已经愠怒地站立起来,说道:“噢,这样,吉卜赛姑娘,你和你的山羊要是没有什么跳给我们看,那你们又待在这儿干嘛呢?”
吉卜赛女郎一言不发,缓缓向房门口走去。但是,她越走过去,她的脚步也就越缓慢。仿佛有个不可抗拒的磁石在拽着她。忽然,她把饱噙泪水的眼睛转向孚比斯,站住了。
卫队长喊道:“真正的上帝!不可以这样走掉!您回来,多少给咱们跳个什么。顺带问一声,我的小美人,您叫什么名字?”
“爱斯美腊达,”跳舞姑娘回答,仍然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听到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小姐们笑得个不亦乐乎。
“一位小姐叫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字!”狄安娜说。
“你们看嘛!”阿麦洛特说,“可不就是女巫!”
“亲爱的,”阿洛伊丝夫人庄严地叫嚷,“你父母总不至于是从洗礼圣水盘里给你钓出这么个名字来的吧!”
她们说话的当儿,已有好一阵子,贝朗惹尔趁人不注意,用一块杏仁蛋白糕引逗着,把小山羊牵到一个角落里去了。不一会儿,她俩就做了好朋友。好奇的小姑娘把山羊脖子上拴着的小荷包解下,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在席子上。原来是一组字母,一个个分别刻写在一块块黄杨木上。这么个玩具刚摊开在地席上,小姑娘就惊讶地看见山羊——大概这就是它的“奇迹”之一——伸出金色脚爪,抽出几个字母,轻轻推着,把它们排列成一种特殊的次序。不多一会,就组成了一个词,好像山羊训练有素,早就会拼组的,因为它简直不假思索就把它组合成功了。贝朗惹尔惊赞地合掌叫道:
“百合花教母,您看山羊干的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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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跑过去一看,全身一阵哆嗦。地板上字母组成了一个词:
孚比斯
她嗓音大变,问道:“这是山羊写的?”
“是呀,教母,”贝朗惹尔说。
不可能怀疑,小姑娘不会写字。
“这就是她的秘密,”百合花心想。
这时候,听到小姑娘的喊声,所有的人都跑了过去:母亲,姑娘们,吉卜赛女郎,军官。
吉卜赛女郎看见山羊闯了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犯了罪似的在卫队长面前浑身直打战,而卫队长既得意又惊讶地微笑着瞅着她。
姑娘们万分惊愕,嘀咕着:“孚比斯!这是队长的名字呀!”
“您的记忆力可真了不起!”百合花对木然呆立的吉卜赛姑娘说,随即,啜泣起来,两只美丽的小手捧着脸,痛苦地呐呐说道:“啊!她是女巫呀!”同时听见自己内心里有个更为辛酸的声音对她说:“是个情敌!”
她晕倒在地。
“女儿,我的孩子!”妈妈叫道,吓得要死,“你滚蛋,地狱里的吉卜赛女人!”
一眨眼,爱斯美腊达把倒霉的字母捡了起来,向佳利招招手,从一道门里出去,同时百合花被人从另一道门里抬了出去。
孚比斯队长一个人待着,犹豫了一会,在两道门中间拿不定主意,最后跟在吉卜赛姑娘后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