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这间小屋整个的面貌都显示出无人料理、破烂衰败。从用具器皿的肮脏残破上可以想见:屋子的主人已经有好长的时间由于其他的烦心事,安不下心来从事工作。
这当儿,这位主人正把头伏在一大本插有古怪图画的手稿上,似乎有某种念头不断打扰他的默思玄想,因而他深感痛苦。至少约翰是这样判断的,因为听见他断断续续沉思着叫喊,像是做着空幻的梦而把梦说了出来:
“是的,马努这样说,佐罗阿斯特也这样教导我们:日生于火,月生于日;火乃万物之元;其基本粒子通过无尽川流不断弥漫扩散于世界;以至于这些川流在空中彼此交错,从而生光;交会于地之点,即生金。……光和金为同一物:乃火之具体态……是同一质可见与可触之分、流态与固态之分,犹如水蒸气之于冰。仅此而已……这不是梦幻,这是自然的普遍规律……但是,怎样才能从科学中挖掘出这个普遍规律的奥秘呢?什么!照耀着我这只手的光,它是金子!按照某种规律而膨胀的同样的原子,只要按照某种相反的规律把这些原子凝聚起来就行了!……用什么办法呢?……有些人想象用把阳光埋藏于地下的办法。阿维罗埃斯(52)。对,是阿维罗埃斯这样设想的……阿维罗埃斯埋藏了一道太阳光在科尔杜大清真寺古兰圣殿的左边,但是,非至八千年后不能打开地穴得知实验是否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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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轻声自语:“活见鬼!等一个埃居可真等得久!”
a(53)呀!……是的,火,这就是一切。钻石存在于煤,黄金存在于火。但是,怎样才能提炼出来呢?马吉斯特里(54)说,有一些女人的名字具有甜蜜而神秘的魔力,只要在作法时念诵就行了。……看看马努是怎么说的吧:‘凡是女人受尊敬的地方,神明就喜悦;凡是女人受轻侮的地方,祈祷上帝也无用。女人的嘴唇总是纯净的,那是长流的水,那是太阳的光。女人的名字应该是悦耳、甜蜜、清逸飘忽的;女人的名字应该结尾以长元音(55),好似祝福之词。’对,先贤说得对;确实,马利亚,索菲亚,爱斯美腊……该下地狱!总是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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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力把书一合。
他摸摸额头,好像要赶跑不断纠缠着他的某种思想。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枚钉子和一把钉锤,钉锤的把上古里古怪地画着符篆似的文字。
他苦笑一声,又说:“我的实验一次次失败,已经有些时候了!就是那个固定的念头老缠着我,像烙铁(56)一样烙我的脑子。我甚至未能发现卡席奥多鲁斯(57)的秘密:他那盏灯不用油、不用灯捻就能燃烧。但又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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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话!”约翰心中暗说。
教士又说下去:“所以,只要有一点点邪念,就可以使一个人软弱而疯狂!啊!克洛德·佩奈耳该笑话我了,她一刻也未能勾引尼古拉·弗拉麦,使他不去进行伟大的功业!什么!我手里拿着泽希埃雷的魔锤!这可怕的犹太法学博士在他的小室里,用这把锤子每敲一下这枚钉子,哪怕是他距离目标两千里,给予他所诅咒的仇人的打击也能把仇人深深打进地下而被大地吞噬。即使是法国国王,有天晚上无意中撞到了这位魔法师的大门,就得在巴黎的街道上陷没至膝盖。……这些事距离现在还不到三百年。唉!我现在也有钉锤和钉子,可是在我手里还不如刃具匠手里的锉刀可怕!……不过,关键是找到泽希埃雷敲钉子的时候念的咒语。”
“废话!”约翰心想。
副主教紧接着又说:“试试看吧!要是成功的话,就可以看见钉子头上冒出蓝色的火花。……艾芒—赫坦!艾芒—赫坦(58)!不对!……席惹阿尼!席惹阿尼(59)!……但愿这枚钉子劈开任何名叫孚比斯的人的坟墓!……该死!总是,又是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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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然扔开钉锤,随后瘫在椅子上,伏在桌上,一大堆书籍材料挡着他,约翰看不见他了,好几分钟只看得见他的一只痉挛的拳头勾曲着搁在一本大书上。忽然,堂克洛德站起身来,拿起一把圆规,默然不语,在墙壁上刻下大写字母的这个希腊文:
’ANÁΓKH
(60)不是简单得多吗?并不是人人都懂希腊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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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主教回来坐下,头伏在两只手上,就像是个病人发烧,头太沉重,只好靠在桌上。
学生注视着哥哥,惊奇万分。他一向心怀坦荡,对于人世从来只看到纯良的自然法则,一贯听任内心的激情经由自然途径宣泄;因为每天早晨都广泛开辟新的沟渠,他内心那强烈冲动的湖泊一向不会泛滥。他这样的人当然不能理解:人心中欲情波涛的海洋,要是不给予出路,会以怎样澎湃之势汹涌翻滚,会怎样沉积膨胀,会怎样满溢漫流,会怎样凿穿心灵,会怎样爆发为内心的啜泣、无言的痉挛,以致冲塌堤防,奔流千里。约翰一向为克洛德·弗罗洛那严峻冰冷的外表、表面上道貌岸然、不可接近所欺骗。这天性欢快的大学生从未想到:在这艾特纳山(61)似的冰雪额头里面有沸腾、狂暴、深沉的熔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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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蓦地意识到了这些,但是,不管他多么浅薄,他还是明白了自己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事情,偶然撞见了哥哥的灵魂最隐秘的状态,因此不可以让克洛德发现。于是,当副主教重新沉入原来那种死滞状态的时候,他悄悄地把头缩回来,在门外踏了几步,弄出声响来,仿佛是刚刚到达,通知里面的人说他来了。
副主教从斗室里面叫道:“请进!我等您哪!我故意把钥匙留在门上了。进来吧,雅各先生!”
约翰壮胆走进去。在这样的地方来的竟是这样的客人,副主教非常尴尬,在椅子上哆嗦了一下,说:“怎么,是您,约翰?”
“反正都是J开头的(62),”学生说,脸照常红通通的,厚着脸皮,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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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克洛德的面孔重新板了起来。
“哥哥,”学生回答,竭力摆出合乎礼仪、可怜巴巴、谦恭卑顺的模样,以天真无邪的神态,双手捧着帽子转动,说道:“我是来向您要……”
“什么?”
“要一点我很需要的教诲。”约翰不敢接下去说,“和一点我更需要的钱。”后面这一句没有说出来。
副主教冷冷地说:“先生,我很不满意您。”
“唉!”学生叹了口气。
堂克洛德把椅子转了四分之一圈,凝视约翰,说道:“见到您真高兴!”
这是一句可怕的开场白。约翰准备被他臭骂一顿。
“约翰,天天都有人向我告您的状。那次斗殴,您把一个名叫阿尔培·德·腊蒙香的小子爵用棍棒打得鼻青脸肿,是怎么回事?”
约翰回说:“噢!没什么!是那个坏蛋小侍从寻开心,驱马从泥里面跑,溅了我们学生一身!”
dechiraverunt(63),诉状上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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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呸!不过是蒙泰居的蹩脚小斗篷罢了!”
(64),您懂拉丁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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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不回答。
est,non 1egitur(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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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坚决抬起头来:“兄长在上,请您允许我用最纯正的法语向您解释写在墙上的那个希腊词。”
“什么词?”
“’ANÁГKH”
副主教焦黄的颧骨上泛起轻微的红晕,仿佛火山内部隐藏的翻滚汹涌的烈焰从外面冒烟中表现出来。不过,学生并没有十分留意。
哥哥强打精神,结结巴巴地说:“好吧,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