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泥瓦匠真贪财!”国王说,“往下念,奥利维埃。”
奥利维埃继续念:
“木工安装窗户、床铺、马桶等等,二十利弗两索耳巴黎币……”
那个声音也继续喊叫:
“唉!陛下,您怎么不听呢?我向您保证,不是我给圭亚纳大人写那个东西的,是红衣主教巴吕(83)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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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工太贵了,”国王说,“完了?”
“没有,陛下。‘玻璃工,安装上述小屋的玻璃,四十六索耳八德尼埃巴黎币’。”
“开开恩吧,陛下!我的财产都给了审判我的法官们,餐具给了托尔席先生,藏书给了彼埃尔·多里奥耳先生,壁毯给了鲁席戎的总督,还不够么?冤枉呀!我在铁笼子里死去活来已经十四年了!饶了我吧,陛下!在天堂您会得到报答的。”
国王说:“奥利维埃先生,总共?”
“三百六十七利弗八索耳三德尼埃巴黎币。”
“圣母呀!”国王叫道,“这笼子真是骇人听闻!”
他把报告从奥利维埃手里夺过来,开始自己扳着手指头计算,看看文书,又看看笼子。这中间,可以听见囚徒在啜泣。在黑暗中越发显得阴森,人人面面相觑,脸都白了。
“奥利维埃,”国王摇摇头说,“我发现灰泥每缪伊德(84)作价二十索耳,实际上只值十二索耳。你把这份报告修改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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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笼子转过身去,开始向大厅外面走去。可怜的囚徒,见火光和人声远去,知道国王走了。
“陛下!陛下!”他绝望地叫喊。
门重新关上。他再也看不到什么了,听见的只有狱子嘶哑的声音传至他耳鼓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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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默不作声重新向祈祷室走去。随行人员跟在后面,对于犯人最后的哀号心有余悸。忽然,国王转身向巴士底总管发问:
“顺带问一下,笼子里刚才是有个人吗?”
“确实,陛下!”总管回禀,对这个问题万分惊愕。
“那么是谁呢?”
“是凡尔登的主教。”
国王其实比谁都明白,不过,他的癖好一贯如此。
“哦!”他说,天真的模样,仿佛这才头一次想起来,“红衣主教巴吕先生的朋友吉约墨·德·阿朗古!是个好主教哇!”
片刻之后,小室的门开了,读者在本章开头看见的那五个人进去之后,又关上了。他们各就各位,保持原来的姿态,继续小声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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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国王不在的时候,底下人在他桌上放了一些信函。他一一躬亲拆封,立刻一一过目,招手叫奥利维埃先生(看来他在国王面前充当文牍大臣)过去拿鹅毛笔,也不告诉他来函的内容,就开始低声口授复信(86)。奥利维埃相当不舒服地跪在桌前迅速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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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里姆注意观察。
国王说的声音很小,两个弗兰德尔人听不清他口授的内容,只是断断续续听到片言只语,也不易理解,例如:
“……以商业维持肥沃的地区,以工业维持贫瘠的地区……让英国先生们看看我们的四尊火炮:伦敦号、勃腊邦号、布格昂-勃-瑞斯号、圣奥迈号……大炮致使现今的战争更为合理……致我们的朋友勃瑞絮尔先生……没有贡赋,军队是无法维持的……”等等,等等。
有一次,他提高了嗓门:
“帕斯克-上帝!西西里国王竟然用黄火漆封信,就跟法国国王一样!我们允许他这样干,大概是错了。连我们的表弟布尔戈尼公爵当年的纹章(87)都不是红底子的。世家的尊严要确保,端在维护特权之完整。把这一点记下来,奥利维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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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次:
“啊,啊!好大的口气,这封信!我们的兄弟皇帝(88)向我们要求什么呀?”——一边浏览来书,一边不时发出感叹:“当然!德意志伟大强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可是,我们不能忘记这句老谚语:最美丽的伯爵封地是弗兰德尔,最美丽的公国是米兰,最美丽的王国是法兰西。是不是,弗兰德尔先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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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科柏诺也同威廉·里姆一起鞠躬了——袜商的爱国心受到了奉承。
最后一封信使路易十一皱起眉头,喊道:
“怎么搞的!控告我们在皮卡迪的驻军,还请愿!奥利维埃,火速去信给鲁奥都统。你就说纪律太松弛;近卫骑兵、有采邑的贵族、自由弓手(89)、瑞士兵,对平民无恶不作;军人从种田人家里抢劫还嫌不足,还用棍棒打他们、用鞭子抽他们,逼迫他们到城里去乞讨酒、鱼、香料和其他毫无道理可言的东西;国王知道这一切;我们打算保护老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受偷窃和劫掠;凭圣母的名义,这是我们的意志!你还写上,我们不喜欢任何乐师、理发师、武装仆役(90)像王侯一般穿什么天鹅绒,穿绸着缎,戴金戒指;这种奢侈是上帝所厌恶的;我们虽然是天潢贵胄,也满足于十六索耳一码(91)(巴黎码)的呢子的上衣;那些乡绅先生们也完全可以降格嘛!你就这样颁诏下旨,给我们的朋友鲁奥先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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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声口授这封信,语气坚决,说得断续。他刚要结束,房门开了,又来一人,他慌慌张张地进来,喊着:“陛下,陛下!巴黎发生了民变!”
路易十一的阴沉脸庞顿时抽搐,不过,明显的激动只是疾如闪电,一闪即过。他立即克制了自己,以平静而严厉的口吻说:
“雅各伙计,你进来得太猝然了!”
“陛下,陛下!发生了叛乱!”雅各伙计又说,喘不过气来。
国王已经站起身来,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对他耳语,只让他一人听见,压抑着气恼,从眼角里瞟瞟弗兰德尔御使:
“别说了,要不,你就小点声!”
来人明白过来,开始低声向国王作了一番惊慌失措的叙述,国王冷静地听着。这时,威廉·里姆叫科柏诺注意来人的面容和衣着:皮毛风帽(caputa forrata)、短斗篷(epitogia curta),还有说明穿者是审计院(92)院长的那种黑天鹅绒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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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刚对国王说了几句,路易十一就哈哈大笑起来,叫道:
“真的!大点声,库瓦提埃伙计!你干吗要这样小声说话呢?圣母知道,我们没有什么要瞒着我们的弗兰德尔好朋友的。”
“可是,圣上……”
“大点声!”
“库瓦提埃伙计”一时愣住了。
国王又说:“怎么,你说呀,先生!我们的好巴黎城发生了平民骚动?”
“是的,陛下。”
“你说他们是针对司法宫典吏的?”
“看来是的,”“伙计”回说,结结巴巴,仍然莫名其妙,闹不清楚圣上思想中怎么忽然不可解释地有了变化。
路易十一又问:“巡防部队在什么地方同暴众遭遇的?”
“从大无赖汉场走向钱币兑换所桥的途中。我自己遭到暴徒是奉旨前来走到半路上。我听见他们中间有人高呼:‘打倒司法宫典吏!’”
“他们对典吏有何不满?”
“啊!因为他是他们的领主,”雅各说。
“当真!”
“是的,圣上。他们是奇迹宫廷的贱民。他们是典吏领属的子民,早就对他不满。他们不愿意承认他有权司法、有权管理大路。”
“噢,噢!”国王说,满意地笑了——竭力掩饰,还是露出了笑容。
雅各又说:“他们向大理寺提出的诉状中都说,他们只有两个主子:一个是陛下,一个是上帝——我想,他们说的其实是魔鬼。”
“嘿,嘿!”国王说。
他得意地搓搓手,暗中窃笑,容光焕发了。他遮盖不住喜悦,虽然他不时试图镇定点。谁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甚至奥利维埃先生也莫名其妙。国王沉默了一会,思考着,然而显然很满意。
“他们人多势众?”他忽然问道。
“是的,陛下,”雅各回禀。
“有多少?”
“至少六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