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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吃晚饭时没有露面,晚上她到客厅里来了一会儿,但是没有看于连。这个态度他觉得很奇怪;“但是,”他想,“我不了解他们的习俗,她以后会把这一切解释给我听的。”然而,在最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研究玛蒂尔德脸上的表情;他不能不承认她的神情是冷酷的,凶狠的。显然这不是昨天夜里的那个女人了,昨天夜里她沉湎在或者假装沉湎在幸福带来的狂喜中,那狂喜因为太过分,不可能是真的。
第二天,第三天,来自她那方面的是同样的冷淡。她不朝他看,就像他完全不存在似的。于连被强烈的不安折磨着,头一天单独激励着他的那种得胜感,他现在离着它有千里之遥了。他对自己说:“这会不会是一次返回到道德的路上去?”但是这句话对高傲的玛蒂尔德说来,未免太小市民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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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常生活中,她并不怎么相信宗教,”于连想,“她喜欢它是因为对她的社会等级的利益很有用。
“但是,她不会仅仅由于脆弱,强烈地责备自己犯下的错误?”于连相信自己是她的头一个情夫。
“但是,”在另外的时刻他对自己说,“应该承认,在她的整个态度里没有丝毫的天真、单纯、温柔;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高傲过。她会是瞧不起我吗?仅仅因为我的出身低微,而责备自己为我干下的事,这也是她这种人会干得出来的事。”
于连充满从书本里和对维里埃尔的回忆里得来的偏见,梦想着一个温柔体贴的情妇,她从使情夫得到幸福的时刻起,就不应该再想到自己的存在。当他继续这样梦想时,玛蒂尔德的虚荣心发作,对他大生其气。
她两个月来不再感到烦闷,所以不再害怕烦闷了。因此于连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已经失去了他最大的优势。
“我给我自己找了一个主人!”德·拉莫尔小姐陷在极度的悲伤中,对自己说。“他十分看重荣誉,好得很!但是,如果我把他的虚荣心逼得太厉害,他会采取报复,把我们的关系的性质讲出去。”玛蒂尔德从来不曾有过情夫,她在这即使是最冷漠的心灵也会产生温柔梦想的人生时刻里,陷入了苦痛不堪的沉思,不能自拔。
“他掌握支配我的巨大权力,因为他的统治建立在恐怖的基础上,如果我逼他太甚,他就会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惩罚我。”单单这个想法就足以使玛蒂尔德去侮辱他。勇敢是她性格中的头一个优点。除掉她是在拿自己的整个生命在进行赌博的这个想法以外,任什么也不能给她带来刺激,把她那不断重新产生的烦闷倾向医治好。
第三天,德·拉莫尔小姐还是坚持不朝于连看,吃完晚饭以后,于连跟着她走进了弹子房,显然这是违背她的意愿的。
“好吧,先生,”她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对他说,“既然您违背我明确表示出来的意愿,一定要找我说话,那您是认为您已经对我获得非常强大的权利了?……您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从来不曾有人敢这样?”
这一对情人的对话再有趣也没有了。他们不知不觉受到最强烈的互相憎恨的感情支配,变得很激动。他们俩谁也没有耐心,而且都养成了上流社会的习惯,因此他们很快地就直截了当地表示他们从此永远断绝关系。
“我向您发誓,永远保守秘密,”于连说,“我甚至还可以补充一句,我将永远不跟您说话,只要您的名誉不会因为这个太明显的变化而受到影响。”他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就走了。
他并不太困难地就完成了他认为是一桩职责的事;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深深地爱上了德·拉莫尔小姐。三天以前他给藏在桃花心木大衣橱里时,他毫无疑问并不爱她。但是从他看到自己跟她永远闹翻的时刻起,他心灵中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变化。
残酷的记忆力开始向他描绘那天夜里的最细小的情节,事实上那天夜里直到结束时他仍旧是那么冷淡。
在宣布永远断绝关系以后的第二天夜里,于连就差点儿发疯,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爱着德·拉莫尔小姐。
随着这个发现而来的是可怕的内心斗争;他的感情完全混乱了。
两天以后,他非但没有傲慢地对待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反而几乎想抱住他痛哭一场。
对不幸习惯了以后,他的理智稍微恢复了一点,他决定动身到朗格多克去。他整理好行装,上邮车站。
他到了邮车售票处,听说第二天开往图卢兹[2]的邮车上碰巧有一个座位,这时候他觉着自己支持不住,快要晕倒了。他订下这个座位,回到拉莫尔府,准备向侯爵禀报他打算离开。
德·拉莫尔先生出去了。半死不活的于连到图书室去等候。当他在那儿遇到德·拉莫尔小姐时,他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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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来了,她露出一副凶狠的神情,这种神情他是决不可能误解的。
于连陷在不幸中,心乱如麻,他感到的惊讶又使得他一时慌了神,他竟然软弱到了用最温柔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声调对她说:“这么说,您不再爱我了吗?”
“我恨我委身于随便遇到的一个人,”玛蒂尔德说,她恨她自己,恨得流出了眼泪。
“随便遇到的一个人,”于连叫起来,他朝一把中世纪的古剑扑过去,这把古剑是作为古董收藏在图书室里的。
在向德·拉莫尔小姐说话时,他相信自己的痛苦已经达到了顶点,可是看见从她眼睛流出来的羞愧的眼泪,他的痛苦增加了一百倍。如果能亲手把她杀死,他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在他花费了几分力气把剑从古老的剑鞘里拔出来时,一种新奇的感觉使玛蒂尔德充满了幸福,她高傲地朝他走过去;她的眼泪干了。
恩人德·拉莫尔侯爵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于连眼前。“我要杀死他的女儿!”他对自己说,“多么可怕啊!”他做了一个动作想把剑扔掉。“看到这个情节剧的动作,”他想,“她肯定要笑出声来了。”靠了这个念头他完全恢复了冷静。他好奇地望着古剑的剑身,好像是在找找看上面有没有锈斑,然后放回到剑鞘里,极其沉着地重新把它挂回到那个镀金的铜钉子上。
这整个动作到结束时非常缓慢,足足有一分钟。德·拉莫尔小姐惊奇地望着他。“这么说,我差点儿被我的情夫杀死!”她对自己说。
这个想法把她带到了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那个世纪的最美好的年代里。
她一动不动,站立在刚把剑挂回到原处的于连面前;她望着他,眼睛里的仇恨已经完全消失。应该承认,她这时候是非常迷人的;肯定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她更不像一个巴黎玩偶了。(这个称呼表达出于连对这个城市的妇女最大的厌恶。)
“我的天主!她多么美啊!”于连望着她跑走,说,“就是这个人儿不到一个星期以前曾经那么狂热地投入我的怀抱……这种时刻永远不再回来了!而且还是由于我的过错!在她采取一个如此离奇,对我说来又是如此重要的行动的时刻,我居然会无动于衷!……应该承认,我生下来就有一种非常平庸,非常不幸的性格。”
侯爵来了;于连连忙把自己要动身的事告诉他。
“到什么地方去?”德·拉莫尔先生说。
“到朗格多克去。”
“对不起,不行,您是为了更重要的大事而保留的,如果您要动身的话,那将是往北走……甚至,用军事术语来说,我严禁您离开府邸。如果一定要出去的话,请您不要超过两三个小时,我可能随时需要您。”
于连行完礼,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使留下来的侯爵感到非常惊讶。他已经失去说话的力量,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他可以自由地在那里夸大他的命运的残酷。
“这么说,”他想,“我甚至不能够离开!天知道侯爵要把我在巴黎留多少日子;伟大的天主!结果我会怎样呢?没有一个朋友可以商量商量;皮拉尔神父不会让我说完头一句话;阿尔塔米拉伯爵为了让我散散心,会建议我参加什么阴谋。
“可是我明白,我是疯了,我是疯了!
“谁能来指导我呢,我会变得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