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 第七卷 尚马蒂厄案件 · 七

发布时间: 2019-12-03 23: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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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就准备返回的旅人

当上文赶路的那辆车进入阿拉斯的驿站旅馆大门时,已将近晚上八点钟。我们始终紧随的那个人下了车,不经意地回答旅店伙计的殷勤接待,将补充的那匹马打发回去,亲自将小白马牵到马厩;然后他推开底楼台球厅的门,坐了下来,手肘支在桌子上。他赶这段路花了十四个小时,而他原来打算花六个小时。他自我评骘,并不是他的错儿;说到底,他没有为此而生气。

老板娘走了进来。

“先生过夜吗?先生吃晚饭吗?”

他摇了摇头。

“马厩伙计说,先生的马非常疲劳!”

这时他打破了沉默。

“明天早上马再上路不行吗?”

“噢!先生!至少得休息两天。”

他问:

“这里是邮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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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先生。”

老板娘把他带到邮局,他出示身份证,了解有没有办法当天夜里坐邮车返回滨海蒙特勒伊;邮差旁边的位子正好空着;他订了这个位子,付了钱。

“先生,”邮局办事员说,“不要耽误了,凌晨一点整在这里出发。”

事情办完后,他走出旅馆,在城里走动一下。

他不熟悉阿拉斯,街道阴暗,他信步走去。但他似乎坚持不向行人问路。他穿过克兰松小河,来到迷宫似的小巷中,迷了路。有个市民打着灯笼走过来。他迟疑了一下,决定向这个市民问路,但先朝身前身后张望一下,仿佛担心有人听到他提出的问题。

“先生,”他说,“请问法院在哪儿?”

“您不是本城人吧,先生?”市民回答,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喂,跟我来吧。我正好到法院那边,也就是省政厅那边。因为眼下正在修缮法院,法庭暂时在省政厅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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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法庭也在那里开庭吗?”他问。

“当然,先生。要知道,今日的省政厅在大革命前是主教府。一七八二年,德·孔齐埃先生任主教,他在府里建造了一个大厅。眼下正是在这个大厅里审案。”

路上,那个市民对他说:

“如果先生想看审案,那就有点晚了。通常六点钟就休庭。”

他们走到大广场时,市民给他指点一幢黑黝黝的大建筑,正面的四扇长窗有灯火照亮。

“真的,先生,您来得及时,您运气好。您看到这四扇窗吗?就是刑事法庭。里面有灯光。所以没有休庭。审案拖长了,晚上继续审理。您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吗?这是一桩罪案吗?您是证人吗?”

他回答:

“我来不为什么案子,只想同一个律师交谈。”

“那就不同了,”市民说。“瞧,先生,这是大门。站岗的在那里。您只要登上大楼梯就是了。”

他按市民的指点走,几分钟后来到大厅,里面有许多人,人群中混杂着穿袍子的律师,这里那里在小声交谈。

看到一群群身穿黑袍的人在法庭门口低声细语,总是一件令人心情紧张的事。他们的话很少有仁慈和怜悯,而往往说的是事先作出的判决。这些三五成群的人,在从旁边经过、沉思遐想的人看来,就像阴森森的蜂窝一样,嗡嗡叫的各种精灵在里面共同建造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建筑。

这个宽广的大厅只有一盏灯照亮,以前那是主教府的候见厅,现在用作休息厅。双扇大门这时关闭着,把它同刑事法庭的大房间分隔开来。

大厅里非常暗,以致他不用担心,对遇到的第一个律师说:

“先生,案子审到什么程度了?”

“审完了,”律师说。

“审完了!”

这个词重复的声调异乎寻常,以致律师回过身来。

“对不起,先生,也许您是一个亲戚吧?”

“不是,这里我谁也不认识。判决了吗?”

“当然。不可能是别的。”

“判苦役?”

“判无期徒刑。”

他说话声音微弱,几乎听不清:

“身份验明了吗?”

“什么身份?”律师回答。“用不着验明身份。案件很简单。这个女人杀死了她的孩子,杀子罪得到了证明,陪审团排除了蓄意犯罪,便判了无期徒刑。”

“那么是个女人啰?”他问。

“当然。妓女利莫赞。您究竟跟我谈什么?”

“不谈什么。既然结束了,大厅还亮着灯干什么?”

“是为了另一个案子,开庭审理快两个小时了。”

“另一个什么案子?”

“噢!这个案子也很清楚。这是一个无赖,一个累犯,一个苦役犯,偷东西。我不太清楚他的名字。您会觉得这个人有一副强盗的相貌。仅仅这副相貌,我就要判他做苦役。”

“先生,”他问道,“有什么法子进入大厅?”

“我想确实进不去了。人很多。不过现在休庭。有人出来,再开庭的时候,您可以试试。”

“从哪里进去呢?”

“从这个大门进去。”

律师离开了他。刚才,他几乎同时感到万般激动,心情错综复杂。这个冷漠的人的话像冰针和火舌,轮番穿过他的心。当他看到案子还没有审完,便松了一口气;但他说不出,他的感受是高兴还是痛苦。

他走近好几群人,听他们在说什么。这次审理任务繁重,庭长指出当天要审理两个普通的、费时不多的案子。先审杀子案,现在要审苦役犯、累犯、“二进宫”。这个人偷了苹果,不过看来证据不足;已证实的是,他在土伦服过苦役。这就使他的案子情节加重了。再说,审问已经结束,证人要陈述;还有律师辩护和检察院提出公诉;午夜之前结束不了。这个人看来要判刑;代理检察长一向很出色,他控告的人无一“幸免”;这个年轻人很有才智,常常写诗。

一个执达吏站在进入刑事法庭的门口。他问这个执达吏:

“先生,快开门了吧?”

“门不打开了,”执达吏说。

“怎么!再开庭时,门不打开吗?不是休庭吗?”

“马上就要重新开庭,”执达吏回答,“但是门不再打开了。”

“为什么?”

“因为大厅坐满了人。”

“什么!再没有位子啦?”

“一个也没有。大门关上了。谁也进不去。”

执达吏停了一下,又说:

“在庭长先生后面还有两三个位子,但他只允许官员坐。”

说完,执达吏对他转过背去。

他低着头退走,穿过候见厅,重新慢慢走下楼梯,好像每一步都踌蹰不决。很可能他在心里盘算。从昨天起他心里进行的激烈斗争没有结束;每时每刻他都在经历新的曲折路程。走到楼梯平台上时,他靠在栏杆上,交抱着手臂。突然,他解开礼服,掏出皮夹,取出铅笔,撕下一张纸,借着灯光,迅速在纸上写下这行字:“滨海蒙特勒伊市长马德兰先生。”然后他又大步登上楼梯,分开人群,径直走向执达吏,威严地对他说:

“把这个交给庭长先生。”

执达吏接过字条,看了一眼,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