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马里于斯 第四卷 ABC之友社 · 四

发布时间: 2019-12-04 00: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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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赞咖啡馆的后厅

马里于斯参加这些年轻人的谈话,有时插入进来;有一次谈话真正震撼了他的思想。

事情发生在穆赞咖啡馆后厅。这一晚,几乎所有的ABC之友都来聚会了。油灯大放光彩。大家平静地却吵吵嚷嚷地谈人论事。除了昂若拉和马里于斯沉默不语外,人人都随意说一两句。朋友之间的谈话,有时就是这样既平静又吵嚷。这是一种游戏,乱糟糟的,又是一场谈话。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接上话头。四个角落都有人在谈话。

后厅里不接受任何女人,除了咖啡馆的洗杯盘女工路易宗,她不时穿过后厅,从洗碗间到“策划室”。

格朗泰尔已经酩酊大醉,在他占据的角落里大吼大叫。他声嘶力竭地争辩,乱说一通,叫道:

oney〔44〕,英国还剩下什么?去掉cotton is king〔45〕,美国还剩下什么?德国是淋巴液;意大利是胆汁。我们对俄罗斯迷醉吗?伏尔泰欣赏俄国。他也欣赏中国。我承认,俄国有它的美,其中一点是非常专制;但我怜悯专制君主。他们身体羸弱。一个阿列克赛掉了脑袋,一个彼得被刺杀,一个保罗被扼死,另一个保罗被靴子踩扁,好几个伊凡被掐死,好几个尼古拉和瓦西里被毒死,这一切表明,俄国皇宫处于明显不正常的状态中。所有的文明民族都让思想家赞赏战争这种玩意儿;然而,战争,文明化的战争,竭尽和用全了一切形式的强盗行径,从雅克萨山口走私者的敲诈勒索,到柯曼什印第安人在‘险道’的劫掠。哦!你们会对我说,欧洲总比亚洲好吧?我承认,亚洲很滑稽;但是你们这些西方人,你们的时装和艳服混杂了各种污秽和威严,从伊莎贝尔王后的脏衬衫到太子的便桶椅,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嘲笑大喇嘛。称作人的先生们,我对你们说完蛋啦!布鲁塞尔人消费啤酒最多,斯德哥尔摩人消费烧酒最多,马德里人消费的巧克力最多,阿姆斯特丹人消费刺柏子酒最多,伦敦人消费葡萄酒最多,君士坦丁堡人消费咖啡最多,巴黎人消费苦艾酒最多;这就是所有有用的概念。总的说来,巴黎占先。在巴黎,连卖破烂的都奢侈享乐:第欧根尼在培雷厄斯当哲学家,同样喜欢在莫贝尔广场卖破烂。还要学会这一点:卖破烂的光顾的小酒店叫做劣质啤酒店;最著名的是‘平底锅酒店’和‘屠宰场酒店’。噢,城郊小咖啡馆、宴会馆、小酒店、下等小酒馆、低级咖啡馆、小酒馆、低级舞场、卖破烂光顾的小酒店、哈里发商队客店,我向你们引证这些,我是一个爱享乐的人,在理查饭店吃每份四十苏的客饭,我需要一条波斯地毯,裹上裸体的克莱奥帕特拉!克莱奥帕特拉在哪儿?啊!这是你,路易宗。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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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朗泰尔醉醺醺的,在穆赞咖啡馆的后厅角落里,就这样口若悬河,缠住路过的洗碗女工。

博须埃朝他伸出手,企图让他住声,格朗泰尔变本加厉地又说起来:

“莫城的鹰,放下你的爪子。你用希波克拉特拒绝阿尔塔克塞尔克塞斯的陈词滥调的手势,对我不起任何作用。你不必让我安静下来。再说,我很悲哀。您要我对您说什么呢?人很坏,人是畸形的;蝴蝶是成功的,人是失败的。天主创造这种动物没有成功。人群里丑陋的有的是。随便哪一个都是无耻之徒。女人与无耻相配。是的,我有忧郁症,外加忧愁、思乡、神经衰弱,感到烦躁,动辄易怒,打呵欠,我烦闷,我厌倦,我苦恼!让天主见鬼去吧!”

“住口,大写的R!”博须埃又说,他在同一群人讨论一个法律问题,一句法学行话讲了大半,结尾是:

“……至于我,尽管我几乎称不上法学家,至多是业余检察官,我还是支持这一点:根据诺曼底的习惯,每年到圣米歇尔节,无论业主还是遗产被扣押者,除了其他权利,所有人和每个人,都要向领主缴纳一笔等值税,这适用于长期租赁契约、租约、自由地、教产契约和公产契约、抵押契约……”

“回声,伤心饮泣的山林水泽仙女,”格朗泰尔哼唱着。

在格朗泰尔旁边,一张桌子周围的人几乎默默无声,桌上的两只杯子之间有一张纸、一只墨水瓶和一支笔,表明在草拟一出歌舞剧。两只在创作的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商量这件大事:

“先确定角色的名字。有了名字,就找到主题。”

“不错。说吧。我写。”

“多里蒙先生?”

“食利者?”

“当然。”

“……汀。还有呢?”

“圣瓦尔上校。”

“圣瓦尔用滥了。我说不如叫瓦尔散。”

在这两个想当歌舞剧作家的人旁边,另有一群人,也趁吵闹在低声谈话,议论一场决斗。一个三十岁的老手,在给一个十八岁的新手出主意,向他解释同什么对手打交道。

“见鬼!要小心。这是一个出色的剑手。剑法干净利落,善于攻击,佯攻从不落空,手腕灵活,集束进攻,快如闪电,招架准确,反击精确,天哪!而且他是左撇子。”

在与格朗泰尔相反的角落,若利和巴奥雷尔在玩多米诺骨牌,谈论爱情。

“你呀,你很幸福,”若利说。“你有一个爱笑的情妇。”

“这是她的一个缺点,”巴奥雷尔回答。“当人情妇,笑就错了。这会鼓励人欺骗她。看到她快乐,就会去掉您的内疚;要是看到她忧愁,就会良心不安。”

“忘恩负义!一个笑嘻嘻的女人多好啊!你们从来不吵架!”

“这是由于我们有约定。我们在缔结小神圣同盟时,就确定了每个人的边界,决不能超越。北边属于沃德,南边属于热克斯〔46〕。于是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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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无事,幸福慢慢消受。”

“而你呢,若利-利,你和那位小姐不和,到了什么程度啦?你知道我要说谁。”

“她跟我赌气,有股牛劲。”

“你可是个多情的人,为伊消得人憔悴。”

“唉!”

“换了我,就会把她抛掉。”

“说说容易。”

“做也容易。她不是叫穆齐什塔吗?”

“是的。啊!可怜的巴奥雷尔,这是个绝色女郎,很有文学修养,小巧的脚,娇小的手,穿戴入时,白皙,胖乎乎的,眼睛像用纸牌算命的女人。我为她发狂了。”

“亲爱的,那么就要得到她的欢心,要潇洒,显得十分疲惫。给我到斯托的店里买一条上好的皮裤。也有出租的。”

“多少钱?”格朗泰尔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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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角落正在讨论诗歌。异教神话和基督教神话发生冲突。让·普鲁维尔出于浪漫主义,拥戴奥林匹斯。他只有在休息时才是胆怯的。一激动起来,他就光彩焕发,快乐越发增加激动,他是笑嘻嘻的,又很抒情:

“不要侮辱天神,”他说。“天神也许并没有走掉。朱必特丝毫没有给我死人的印象。你们说,天神是梦幻。即使在自然界,在这些梦幻消逝以后今天的自然界,还能重新找到所有伟大而古老的异教神话。有的山轮廓像城堡,比如维尼马尔山,我看是库柏勒〔47〕的帽子;我没有得到证明,潘神夜里不来柳树的空心树干里吹气,一面用手指轮流按树洞;我始终相信,伊娥〔48〕同‘牛撒尿’瀑布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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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一个角落里,大家在谈论政治。大家批评御赐的宪章。孔布费尔无力地给予支持,库费拉克则有力地给以摧毁性打击。有一份倒霉的图盖宪章〔49〕放在桌上。库费拉克抓起了这有名的宪章,摇晃着,一面陈述观点,一面抖动这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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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不要国王。哪怕只从经济角度看,我也不要国王;国王是寄生虫。没有不花钱的国王。请听这一点:国王昂贵。在弗朗索亚一世去世时,法国的公债是年息三万利弗尔;路易十四去世时,公债是二十六亿,按二十八法郎的债权比例清偿,据德马雷说,在一七六〇年,这相当于四十五亿,今日合一百二十亿。其次,请孔布费尔别见怪,一部御赐的宪章是文明糟糕的权宜之计。说什么挽救了过渡,缓和了过程,减轻了动荡,通过实施宪章虚幻的条款,让国家从君主制不知不觉地过渡到民主制,这些都是拙劣的理由!不!不!决不要以微光照亮人民。在你们立宪的地窖里,原则要枯萎发白。不要变种。不要折中。不要国王恩赐给人民。在所有的恩赐条款中,有一个第十四条〔50〕。在给予的手旁边,有一只攫取的爪子。我坚决拒绝你们的宪章。一部宪章是一副面具;底下藏着谎言。人民接受宪章就是让权。法律只有完整才成其为法律。不!不要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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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冬天;壁炉里有两根木柴在毕剥作响,很有诱惑力,库费拉克抵挡不住。他把可怜的图盖宪章揉成一团,扔进火里。纸燃烧起来。孔布费尔冷静地望着路易十八的杰作燃烧,仅仅说:

“宪章幻化成火焰。”

讽刺、俏皮话、双关语,这类东西在法国称为活跃,在英国称为幽默,不管趣味好坏,理由好坏,谈话就像冲天的烟火,一齐升起,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交织,在人的头顶上快乐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