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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现亮光,使他们眯起眼睛;加弗罗什刚点燃浸过松脂的一截火绳,叫做地窖老鼠,烟多亮光少,使大象里面东西朦胧可见。
加弗罗什的两个客人环顾四周,他们的感受有点像装在海德堡大酒桶里,或者说得更确切点,有点像《圣经》中吞进鲸鱼肚的约拿。一整副巨大的骨架出现在他们面前,包裹着他们。上面,一长条褐色大梁,每隔开一段距离就伸下弓形粗肋条,构成了脊柱和肋骨,石膏成钟乳状,像内脏挂在那里,巨大的蜘蛛网从一端挂到另一端,成为沾满灰尘的横膈膜。只见角落里,处处是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活的,迅速而仓皇地窜来窜去。
从大象背部掉到肚子上的碎屑,填平了凹下去的地方,以致就像走在地板上。
小的那个孩子龟缩着,靠在哥哥身上,小声说:
*
这句话使加弗罗什叫起来。两个孩子神情发愣,有必要使他们振作一下。
“你们胡说些什么?”他叫道。“要开玩笑吗?看不上眼吗?非得住上杜依勒里宫吗?你们是傻瓜吗?说说看。我先告诉你们,我不是傻瓜队里的。啊,你们是大人物的孩子吗?”
在惶恐中,粗鲁一点有好处。这能稳住人心。两个孩子挨近加弗罗什。
加弗罗什受到信赖,像父亲似的软下来,“从严厉转为温和”,对小的说:
“小傻瓜,”他在骂人话中糅进抚爱的声调,“外面一片漆黑。外面下雨,这里不下雨;外面冷,这里没有一点风;外面人成堆,这里没有人;外面甚至没有月亮,这里我有蜡烛,他妈的!”
两个孩子开始不那么惊惶地观察这住房;但加弗罗什不让他们有工夫观看。
“快点,”他说。
他把他们推向我们有幸能称之为房间的深处。
他的床在那里。
加弗罗什的床是完整的。就是说有褥子、毯子、带床帘的凹室。
褥子是一张草席,毯子是一条相当宽的粗呢缠腰布,十分暖和,几乎是新的。凹室的情况是这样:
三根长杆稳稳地插在地上的石灰渣里,就是说大象的肚子里,两根在前,一根在后,顶端有一根绳子把它们拴住,形成三角支架。这一支架撑住一张黄铜丝网,这张网罩在上面,但巧妙地用铁丝扎牢、固定,把三角架完全罩起来。网的四周用一圈大石头在底下压住,什么也进不去。这张网只不过是一块动物园里罩住飞禽的铜丝网。加弗罗什的床在这张网下,像在笼里一样。整体就像爱斯基摩人的帐篷。
正是这张网充当床帏。
加弗罗什移动一下压住前面的石头,两片重叠的网掀开了。
“娃娃们,爬进去!”加弗罗什说。
他小心地让客人们进了笼子,然后跟着他们爬进去,把石头移过来,严严实实地封上开口。
他们三个躺在席子上。
尽管他们很小,但是他们谁都不能站在凹室里。加弗罗什手里始终拿着那根火绳。
“现在,”他说,“睡吧!我要灭掉蜡烛了。”
“先生,”大的那个指着网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加弗罗什庄重地说,“是对付老鼠的。睡吧!”
但他以为有必要加上几句话,教育一下这两个娃娃,便继续说:
“这是动物园里的东西。用来关猛兽的。装满一库房。只要翻过一道墙,从窗口爬进去,再从下面钻过一道门。要多少有多少。”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一角毯子把喃喃地说话的那个小的包住:
“噢!这不错!很暖和!”
加弗罗什用满意的目光看着毯子。
“这也是动物园里的东西,”他说。“我从猴子那里弄来的。”
他指着身下的草席,席子很厚,做工很细,又对大的说:
“这个,原来是给长颈鹿的。”
歇了半晌,他又说:
“野兽这些东西都有。我弄到手了。没有惹它们发火。我对它们说:‘这是给大象的。’”
他又停了一下,接着说:
“翻过墙头,政府去它的。就是这样。”
两个孩子又敬畏又惊愕,注视着这个无所畏惧和足智多谋的人,他像他们一样流浪,像他们一样孤立无援,像他们一样精瘦,既可怜又无所不能,他们看来他像超人,面容呈现老丑角的各种怪脸,又羼杂了最天真最迷人的微笑。
“先生,”大的胆怯地说,“您不怕警察啰?”
加弗罗什仅仅回答:
“娃娃!不说警察,而说黑猫。”
小的睁大了眼睛,但一言不发。由于他睡在席子边上,大的睡在中间,加弗罗什像母亲所做的那样,给他掖好毯子,用一些破布垫高他头下的席子,给孩子做一个枕头。然后他转向大的。
“嗯?这儿真舒服!”
“啊,是的!”大的回答,带着得救天使的表情望着加弗罗什。
两个可怜的浑身湿漉漉的小孩开始暖和起来。
“啊,”加弗罗什继续说,“刚才你们干吗哭呢?”
他指着小的,对大的说:
“这样的小娃娃,我不去说他;但像你这样大的孩子,哭鼻子太蠢了;像头小牛。”
“咦,”孩子说,“我们没有住的地方可去。”
“娃娃,”加弗罗什又说,“不说住的地方,而说窝儿。”
“再说,我们害怕夜里就两个人。”
“不说夜里,而说黑咕隆咚。”
“谢谢,先生,”孩子说。
“听着,”加弗罗什又说,“不要再为了一点小事哼哼唧唧。我会照顾你们。你会看到多么开心。夏天,我们同我的一个伙伴萝卜要到冰库去,我们在码头洗澡,在奥斯特利兹大桥前面光屁股奔跑,逗洗衣服的女人发火。她们叫喊,冒火,要知道她们真够滑稽的!我们要去看骨头人。他活着。在香榭丽舍。这个教民,瘦得皮包骨头。我还要带你们去看戏。我带你们去看弗雷德里克-勒梅特尔。我有票子,我认识演员,甚至我有一次在一出戏里演过。我们都是小娃娃,我们在一块布下面奔跑,造成波浪起伏。我让你们加入我的剧院。我们要去看野人。这些野人不是真的。他们穿着粉红的紧身衣,皱里巴几,手肘可以看到缝补的白线。然后,我们到歌剧院去。我们吵吵嚷嚷地进去。歌剧院的鼓掌队组织得非常好。我不会同大街上鼓掌的人混在一起。在歌剧院,你想,有的人肯付二十苏,但这是些笨蛋。大家管他们叫傻帽。我们还要去看刽子手。他住在玛雷街。桑松先生。他在门口有一个信箱。啊!开心得不得了!”
这当儿,一滴蜡落到加弗罗什的手指上,使他回到生活现实中。
“天哪!”他说,“火绳烧完了。注意!我每月的照亮钱不能多一苏。躺下就应该睡觉。我们没有时间念保尔·德·科克〔9〕先生的小说。灯光会从大门的门缝透出去,黑猫一看就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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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大的胆怯地指出,只有他敢对加弗罗什谈话,同他答腔,“火星会落到草席上,要小心别烧着房子。”
“不说烧房子,”加弗罗什说,“而说大火捣碎。”
风雨交加。在滚雷声中,传来大雨拍打巨兽背部的声音。
“雨呀,下吧!”加弗罗什说。“听到水沿着房子的大腿哗哗地流,叫我开心。冬天是个傻瓜,白白失去自己的货,白费劲,不能淋湿我们,这个老送水夫,搞得他低声埋怨!”
加弗罗什以十九世纪哲学家的身份,接受雷雨的所有后果;他对打雷影射过以后,紧接着一大片闪电,耀人眼目,从大象的肚子裂缝射进来。几乎同时,雷声隆隆,震天价响。两个孩子叫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网罩几乎掀开;但加弗罗什将他那张毫无惧色的脸转向他们,借着雷声哈哈大笑。
“镇定,孩子们。不要弄翻房子。这雷打得漂亮,好极了!不是电光只闪一闪。好极了,天主!他妈的!跟杂剧院差不离了。”
说完,他整理好网罩,轻轻地把两个孩子推到枕头上,按住他们的膝盖,让他们躺直,大声说:
“既然天主点亮了蜡烛,我可以吹灭我的蜡烛了。孩子们,该睡觉了,我的年轻人啊。不睡觉可不应该。这要花钱哪,或者像在上流社会所说的,从嘴里冒臭气。裹紧毯子!我要熄灯了!好了吗?”
“好了,”大的喃喃地说,“我很好。我脑袋好像睡在鸭绒上。”
“不说脑袋,”加弗罗什叫道,“而说枯榔头。”
两个孩子挤紧了。加弗罗什把他们在草席上安顿好,将毯子一直盖到他们的耳朵边,然后第三次用做圣事的语言重复命令:
“睡吧!”
他吹灭了火绳。
灯光一灭,一阵古怪的颤抖开始震动着三个孩子躺在里面的网罩。这是一连串轻微的磨擦发出金属的声音,好似爪子和牙齿在抓咬铜丝。还伴随着各种各样轻轻的尖叫声。
五岁的孩子听到头顶上这片喧闹声,吓得浑身冰凉,用手肘推他的哥哥,但哥哥就像加弗罗什命令的那样,已经入睡。于是小的不再害怕,壮起胆子叫加弗罗什,不过声音很低,屏住呼吸:
“先生!”
“嗯?”加弗罗什说,他刚刚合上眼睛。
“这是什么声音?”
“是老鼠,”加弗罗什回答。
他把头又枕到席子上。
大象的骨架里确实繁殖了数以千计的老鼠,就是上文所说的活黑点,只要蜡烛点燃,它们对烛光保持尊重,一旦这个作为它们城池的空洞回到黑暗中,它们闻到了优秀童话家贝洛所说的“新鲜肉味”,便成群麇集在加弗罗什的帐篷上,一直爬到顶,咬铜丝网,仿佛要咬穿这新型的保护罩。
小的没有睡着。
“先生!”他又说。
“嗯!”加弗罗什说。
“老鼠是什么东西?”
“就是小耗子。”
这个解释使孩子安心了一些。他平生见过白老鼠,并不害怕。但他又提高声音:
“先生!”
“嗯?”加弗罗什说。
“为什么您没有猫?”
“我有一只,”加弗罗什回答,“我抱来一只,可是给老鼠吃掉了。”
第二个解释摧毁了第一个的成果,小的又开始颤抖起来。他和加弗罗什开始第四次对话。
“先生!”
“嗯?”
“是谁给吃掉了?”
“是猫。”
“是谁吃掉了猫?”
“老鼠。”
“小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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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老鼠。”
孩子惊异于这些小耗子吃掉了猫,继续问:
“先生,这些小耗子会吃掉我们吗?”
“当然!”加弗罗什说。
孩子恐惧到极点。但加弗罗什加上一句:
“别害怕!它们进不来。再说我在这儿!喂,抓住我的手。别说了,睡吧!”
与此同时,加弗罗什越过大孩子的身子,捏住小孩子的手。孩子把这只手紧靠着自己,感到放心了。勇气和力量也能这样神秘地传递。他们周围重又沉寂下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吓跑了老鼠;过了几分钟,它们回来闹翻天也是枉然,三个孩子已经沉入梦乡,什么也听不到了。
黑夜在流逝。幽暗仍笼罩着广阔的巴士底广场,寒风夹杂着雨,一阵阵吹来,巡逻队在察看家家的门户、小径、空地、黝黑的角落,寻找黑夜的流浪者,静静地从大象前经过;这鬼怪矗立着,一动不动,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神态像在做梦,好像对自己的善行很感满意,庇护三个睡着的可怜的小孩,不受气候和人的侵害。
为了理解即将发生的事,必须回忆起,那个时期,巴士底广场的卫队驻扎在广场的另一头,大象附近发生的事,岗哨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临天亮前一刻,有一个人跑出圣安东尼街,穿过广场,绕过七月圆柱的宽阔空地,溜到木栅内大象肚子下。如果有亮光照出这个人,从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可以捉摸出,他在雨中度过黑夜。来到大象下面,他发出古怪的叫声,这不是人类语言,只有鹦鹉才能模仿。他重复两次这叫声,拼写下来很难明白意思:
“吉里吉吉乌!”
叫第二声时,一个清亮、愉快、年轻的声音从大象腹内回应:
“来啦。”
几乎同时,封住洞口的木板移开了,一个孩子出现,他沿着象腿滑下来,轻巧地落在那个人的旁边。这是加弗罗什。那人是蒙帕纳斯。
至于这叫声,“吉里吉吉乌”,无疑是孩子早先所说的:“你要求见加弗罗什先生。”
听到这叫声,他惊醒过来,爬出他的“凹室”,撩开一点网罩,随即仔细封好,再打开洞口滑下来。
大人和孩子在黑暗中默默地认出对方;蒙帕纳斯仅仅说:
“我们需要你。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流浪儿不要求其他说明。
“我准备好了,”他说。
他们两人朝蒙帕纳斯从那边来的圣安东尼街走去,一长串菜农的大车这时正到菜市场去,他们匆匆地穿行其间。
菜农蜷缩在车上的生菜和蔬菜中间,半睡半醒,由于大雨滂沱,他们的罩衣一直盖到眼睛,甚至看不到这两个古怪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