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旧地重游,新人初识 · 4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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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自庆有幸,能跟她认识,这个高兴是双方共有的。

“哦,我的老天爷,你可真是礼貌周全!”冒齐小姐喊着说,一面用她那只小不点儿的小手,胡乱往脸上一捂,想要把她那副大脸捂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啦,这是什么世道啊!净是猪鼻子插葱,装象!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是冲着我们两个,当体己话说的。同时她把她那小不点儿的小手儿,从脸上拿开,又伸到袋子里,连胳膊什么的,整个儿都装到袋子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冒齐小姐?”史朵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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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俄国王爷也是你的主顾吧,难道不是吗?”史朵夫说。

“你说的一点儿不错,我的小叭狗儿。我给他修指甲。一礼拜两次!手指甲加上脚趾甲,全修。”

“我只希望他舍得花钱?”史朵夫说。

“他花钱也跟他说话一样,他是说大话,也使大钱的。”冒齐小姐说。“这位王爷可不是一刮就刮得精光,像那般刮地皮的家伙那样。这你就是看到他的八字须,也得这样说。他的八字须,天生是红的,一加工就黑了。”

“当然是你给加工的啰,”史朵夫说。

冒齐小姐把眼挤了一下,表示同意。“不能不找我。没有办法。他染的色受气候的影响,在俄国,很好,一到这儿,就不行了。你这一辈子从来也不会看到有像这位王爷那样锈里巴几的,真和旧废铁一样。”

“你刚才就是因为这个,才管他叫作骗子吧?”史朵夫问。

“哟,你一点不错是个货真价实的娃娃!不是才怪哪,”冒齐小姐回答说,同时把个脑袋猛一摇晃。“我是说,我们大家,通统都是些骗子。我把这位王爷的指甲拿给你瞧,就为的是证明这句话不假。这位王爷的指甲,在那些讲派头儿的宅门儿里,给我起的作用,比我所有的本事加到一块儿都要大。我无论到哪儿,都永远带着这些指甲。这些指甲对我就是最有力的保举。如果冒齐小姐给王爷修指甲,那她准保错不了。我拿这种指甲当礼物,送给年轻的小姐、少奶奶们。我相信,她们都把这些指甲藏在样册子里。哈!哈!哈!一点不错,整个社会制度这一套(像有人在国会里发表演说的时候说的那样),就是整个王爷指甲这一套!”这个小不点儿的妇人说,同时尽力想把两只短胳膊一抱,把一个大脑袋一点。

史朵夫痛快淋漓地哈哈大笑,我也大笑。冒齐小姐就在这段时间里,老摇晃脑袋(脑袋往一边歪得很厉害),老一只眼睛瞅着空里,另一只直眨巴。

“好啦,好啦!”她说,一面捶她那双小小的膝盖,跟着站起身来。“这可不是公事。来,史朵夫,咱们把两极地带探一探〔10〕,把事儿办完啦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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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从那一堆东西里,挑出两三件小小的工具和一个小小的瓶子来,问,(我听她这一问,吃了一惊)桌子经得住经不住她站在上面。她听史朵夫回答她说经得住,她就搬了一把椅子,把它紧靠着桌子放着,请我搭把手儿,扶了她一把,就相当轻快地一下跳到桌子上,好像桌子是一个戏台似的。

“你们两个,不论是谁,要是有看到我的脚脖子的〔11〕,”她稳稳当当地高踞桌子上的时候,说,“那你们可要把实话告诉我,我好回家去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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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看见,”史朵夫说。

“我也没看见,”我说。

“那样的话,”冒齐小姐喊道,“我就答应活下去啦。现在,小鸭,小鸭,小鸭,快到滂得太太这儿来挨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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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跟史朵夫打招呼,叫他置身她的手下,好由着她摆布。史朵夫于是落座,把背脊冲着桌子,把笑脸冲着我,把脑袋置于冒齐小姐的仔细检查之下。他的意思,显然没有别的,只是为的要给我们找个乐儿。看到冒齐小姐站在他的脑袋后面,用一个又大又圆的放大镜(这是她从她那个袋子里掏出来的),查看他那又多又厚的棕色头发,真是顶使人惊异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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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家伙可不得了啦!”冒齐小姐稍为检查了一下,说。“要是没有我,那你再过十二个月,你这个头顶就要秃得跟一个行乞僧的头顶一样啦。只要咱们给你鼓捣半分钟的工夫,我的小朋友,咱们就能给你把头发擦得保你十年以内发卷不走样!”

她一面这样说,一面把一个小瓶子里的东西,倒在一小块法兰绒上,又在她那些小刷子里面的一把上面,也倒上了这种成效显著的东西,于是她就动手用那块法兰绒和那把刷子,把史朵夫的脑袋壳,又搓又擦,那种忙忙叨叨的劲儿,我从来没看见过,一面搓擦,一面嘴里老不住地叨叨。

“有一个查雷·派格锐佛,是一位公爵的少爷,”她说,“你认识吧?”一面从史朵夫身后,把脸转到史朵夫前面,瞧着他。

“有一点认识,”史朵夫说。

“这个人真有两下子!他那两片连鬓胡子,那才真叫连鬓胡子哪!查雷那两条腿,要是成对儿,也得说是找不出第二份来,可惜他那两条腿并不成对儿。他想不再用我伺候他啦——还是御林亲军马队〔13〕里的人哪!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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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是疯啦!”史朵夫说。

“有点儿像。不过,不管是疯啦,还是没疯,他可当真想要不用我来着,”冒齐小姐说。“你猜查雷干什么来着?他什么也没干,偏偏地——喝!你开开眼吧!——跑到胭脂铺,说要买一瓶马达噶司卡水儿。”〔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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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雷买马达噶司卡水儿来着?”史朵夫说。

“不错,他买马达噶司卡水儿来着。不过不巧,人家铺子里没有马达噶司卡水儿。”

“那是什么?是喝的吗?”史朵夫问。

“喝的?”冒齐小姐说,同时住了手,用手拍史朵夫的脸蛋儿。“你不懂啊?染他那八字须呀!那家铺子里,有一个女伙计——一个快上年纪的女伙计——长得简直地是个怪物——她从来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见过。她对查雷说,‘对不起,军爷,那是不是——是不是胭脂?’‘胭脂!’查雷冲着那个怪物说,‘我不好骂出来,你怎么会想到,我能跟胭脂有什么交道?’‘别发火儿,军爷,’那个怪物说,‘有人用各式各样的名字,跟我们要那桩东西,所以我以为你要的也许也是那个啦。’我的乖乖,”冒齐小姐接着说,一面还是跟原先一样忙忙叨叨,又搓又擦。“这又是另一件我刚说的那种给人提神的欺骗把戏。我自己就那样搞过些名堂——搞得有时多点儿,有时少点儿——反正只要机灵就成——别的甭管——只要机灵就成!”

“你的意思是,在哪一方面哪?在胭脂那一方面吗?”

“把这个和那个掺和到一块儿,你这个还不老练的小徒弟,”这个对于任何事都不轻易放过的冒齐小姐说,一面把鼻子一摸。“照着一切行业都有的家传秘方搭配起来,结果就是你所要的那桩东西。我说,我自己在那方面也搞过一些名堂。有一个阔寡妇,她叫它唇膏。另外一个叫它手套儿。又一个叫它镶领子的花边儿。又一个叫它扇子。我就跟着她们叫。她们叫它什么,我也叫它什么。我给她们办这份货。不过我们彼此都把秘方守得那么严,都做出那样一副厚颜无耻、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后来,她们竟认为,她们可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儿把这桩东西使用,也和当着我的面儿使用一样。我伺候她们的时候,她们有时对我说——把这桩东西使用上——还使用得厚厚的,决不含糊的——她们对我说,‘我的气色怎么样,冒齐小姐?我的脸色苍白不苍白?’哈!哈!哈!哈!你说这是不是叫人提神,我的小朋友?”

我一生之中,从来没见过,有像冒齐小姐那样,站在饭桌上面,什么都不顾,只忙忙叨叨地搓史朵夫的脑袋,对于这种笑话,感到不亦乐乎,隔着史朵夫的脑袋,冲着我眨巴眼。

“啊!”她说,“这类玩意儿,在这块地方上,人们不大需要。这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来。我到这儿来,从来还没看见过一个漂亮女人哪,捷姆。”

“没看见?”史朵夫说。

“连一个漂亮女人的影儿魂儿都没看见过,”冒齐小姐回答他说。

“我认为,我可能够给你一个漂亮女人的真人实体看,”史朵夫说,同时把眼往我这儿瞅着。“你说怎么样,雏菊?”

“不错,真能够,”我说。

“啊哈?”这个小不点儿小东西喊道,同时把眼光锐利地转到我脸上,跟着又把她自己的脸转到史朵夫面前,用眼窥着他。“呣?”

她那头一声叫喊,听着好像是对我们两个发的问题,第二声好像是只对史朵夫一个人发的。她这两声好像都没得到答复,因此她只继续搓下去,把脑袋歪在一边,把眼珠儿翻着,好像要在空里找到答复,并且很有信心的样子,觉得一会儿空里就会给出答复似的。

“是你的姊妹吧,考坡菲先生?”她停了一会儿喊着说,一面仍旧像先前那样往空里瞧着。“是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