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突如其来 · 1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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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朵萝刚订了婚,我就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爱格妮。我给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尽力设法使她了解,我如何幸福快活,朵萝如何可疼可爱。我求爱格妮,千万不要把我这次的爱情,看作是没经大脑考虑、定要见异思迁的那一种,也不要把它看作和我小时候所搞的那种我们常作笑谈的把戏,有丝毫相似之处。我对她保证,说我这番爱情的深厚,实在完全不可测量,同时说我相信,从来没有任何爱情能和它仿佛一二。

我写信的时候,正是天气明朗的傍晚,面临敞着的窗户,不知不觉地想到她那恬静的明目,温柔的姣容,因而使我新近过的生活里那种匆忙忐忑,甚至于连我的幸福里多少掺杂着的匆忙忐忑,一变而为平静恬适,不知怎么,使我感到舒服安慰而流起泪来。我记得,我的信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坐在那儿,手扶着头,心里就死气白赖地琢磨,觉得好像爱格妮就是我这个自然应有的家里组成的一份,好像这个家因为有她在,变得几乎神圣起来,朵萝和我在这个家里燕居静处,就比在任何别的地方都更快活,好像,我在疼爱、欢畅、愁烦、希望或失望之中,在一切喜怒哀乐之中,我的心都自然而然地转到那儿,在那儿找到安慰,找到最好的朋友。

关于史朵夫,我一字未提。我只对她说,在亚摩斯,因为爱弥丽的私奔,大家都悲伤愁闷。那件事,由于连带的情况使我加倍地伤感。我知道她会猜出事情的真相,怎样永远也不会是头一个提起他的名字来的。

我在下一班邮递的时候,就收到她的回信。我看那封信的时候,就跟听见爱格妮对我面谈一样。那封信里的话,就跟她那恳切热诚的声音在我耳边上喁喁切切一样。我还能说什么别的呢!

我新近不在家的时候,特莱得曾来看过我两三次。他看到坡勾提在我家里,坡勾提还告诉他,说她是我的老看妈(这是不论是谁,只要她碰到,她就要自告奋勇表明的),他跟坡勾提两个人,可就建立起一种和蔼的友谊来了,因而在我家里,待下来,把我的情况和坡勾提谈了一会儿。这是坡勾提这样对我说的;不过,我却想到,话都是坡勾提一个人说的,而且说得非常地长,因为她一遇到说起我来(上帝加福于她!)就老没有完,教她打住是很难的。

提到特莱得,我不但想起来,特莱得跟我订了个见面的时候,现在来到了,我还想起来,克洛浦太太,把一切职务,全都摆脱了(只有工资是例外)。她说,总得等到坡勾提不再露面儿的时候,她才能重执旧职。克洛浦太太,用高嗓门儿在楼梯上,对坡勾提发了许多次话,不过好像都是对目不能见的随身灵魂说的;因为就目所能见的情况而论,她发话的时候,都是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在场。跟着她给了我一封信,把她的意见更进一步申叙了。她在那封信上,一开头的地方,把那句可以普遍应用的话,那句在她的生活中每种场合都适合的话,那也就是说,她也是生儿养女的人,先说了一说;跟着又告诉我,说她从前也过过跟现在不一样的日子,但是她这一辈子不论哪个时候,都没有不打心眼儿里憎恶特务、侦探、包打听的;她说,她用不着提名道姓;她说,什么人玩什么鸟儿,有人喜欢这种鸟儿,那就让他们玩这种鸟儿好啦;不过特务、侦探、包打听,特别是“穿孝的”(这几个字原来下面画着横线)她向来一直地就没有看得惯、瞧得起的时候。要是凭一位绅士,诚愿受侦探、特务、包打听的愚弄(仍旧不提名道姓),那只能说他自己喜欢那个调调儿。他喜欢什么,别人当然管不着,那只好随他的便。她,克洛浦太太,要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教她“沾这种人的边儿”。因此,她请求,从此以后,不要叫她再到顶层楼上去伺候,一直到事态“恢复了原状”,或者能让人满意的时候。同时她又说,她那本小账,每星期六早晨在早饭桌上可以看到;那时候,她要求马上清账,这是好心好意的要求;因为那样,各方面都可以省去麻烦,都可以免得“不便”。

克洛浦太太写了这封信以后,就专心一意地在楼梯上弄一些绊脚的东西,主要的是用水罐子;尽力想法要叫坡勾提把腿摔折了。我觉得,住在这样一种被人围困的地方,未免感到有些不能安居,但是我却又叫克洛浦太太拿下马来了,看不出有什么解围的办法来。

“我的亲爱的考坡菲,”特莱得喊道,他准时在我门前出现,虽然有那许多绊脚的东西。“你好啊?”

“我的亲爱的特莱得,”我说,“我到底看到你了,我真高兴。前几次我都没在家,很对不起。不过我太忙了——”

“不错,不错,我晓得的,”特莱得说,“当然要忙。你那位住在伦敦吧,我想?”

“你说什么?”

“她——对不起——朵小姐呀,你还不明白吗?”特莱得说,他说到这儿,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她是不是住在伦敦?”

“哦,不错。离伦敦很近。”

“我那一位,你也许还记得吧,”特莱得脸上稍微一沉说,“姐妹十个,可住在戴芬郡——因此我可就不像你那样忙了——我说的忙,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

“我真纳闷儿,不懂得你和她见面的时候那样少,你怎么受得了?”我回答他说。

“哈!”特莱得满腹心事地说,“那是叫人纳闷儿。我想,考坡菲,我所以受得了,只是因为那是没有法子,非受不可的吧?”

“我也想是那样,”我微笑着回答他说,同时脸上不免一红。“再说,特莱得,也是因为你这个人,能咬牙,有耐性吧。”

“哟!”特莱得说,一面琢磨这句话,“哟,我在你眼里,当真看着是那样的人吗?说真个的,我自己可不知道我有那样的品质。不过她那个人可太令人可疼了,很可能是我有些受了她那种品质的熏陶。你这一说,考坡菲,我就看出来了,这绝对并没有什么可以叫我纳闷儿的地方。你相信我这句话好啦,她永远不顾自己,而净照料那九个姐妹。”

“哦,不是,”特莱得说。“大姐姐是个美人儿。”

我对于他的回答这样单纯,忍不住不发笑,我想,他一定看出来了,所以他跟着添了一句,说的时候,脸上还露出天真的笑容来,他说: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那一位——她叫苏菲——这个名字,考坡菲,很美吧?我老觉得很美。”

“很美!”我说。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那一位,苏菲,在我眼里,并不是个美人儿;不但这样,她还在不论谁眼里,都得说是从来没有那么可以叫人疼爱的女孩子(我得这样想)。不过,你要知道,我说大姐姐是个美人儿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她的确漂亮——”他用两只手比划,好像形容他头上的云彩一样,使着劲儿说。

“真个的!”我说。

“哦,你信我的话好啦,”特莱得说,“真是世间少有,一点不错是世间少有!你要知道,她既是生来就为的是出风头,受爱慕的,而由于她们的家境,没有什么机会,因此,她这个人可就自然变得有时有点爱犯脾气,爱挑毛病了。遇到那种时候,老是苏菲哄着她,叫她不犯脾气!”

“苏菲是顶小的吗?”我冒昧地问。

“哦,不是!”特莱得摸着下巴说。“那两个顶小的,一个刚十岁,一个刚九岁。苏菲就是她们的老师。”

“那么大概她是老二了?”我又冒昧地问。

“也不是,”特莱得说。“莎萝是老二。可怜,莎萝这孩子,脊梁骨有点儿毛病。据大夫说,她这种毛病过些时候就好了,不过眼下,她可得有一年的工夫,都躺在床上。苏菲就是她的护士。苏菲是老四。”

“她们的母亲还活着吗?”我问道。

“哦,不错,”特莱得说,“还活着。这位老太太可真有过人之处,不过,那儿那种潮湿的天气〔1〕,对于她的体格很不相宜,呃——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她的手脚都不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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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说。

“真不幸,是不是?”特莱得答道。“不过,单从家庭方面来看,也还坏不到不可想象的程度,因为有苏菲替她代行一切职务。苏菲对于她母亲,简直地就是一个母亲,也跟她对于她那几个姐妹一样。”

我听到这位年轻的小姐这样贤惠,极为景仰爱慕;同时,我想到特莱得那个人,那样胸无城府,和善易与,就想要尽我的力量,叫他不要上别人的当,叫他和那位善良的小姐共同的前途可保无虞,所以就问他,米考伯先生怎么样?

“他很好,考坡菲,谢谢你惦记着他?”特莱得说。“我现在跟他不住在一块儿了。”

“不住在一块儿了?”

“不错。原来你不知道,”特莱得打着喳喳儿说,“他由于一时的窘迫,把名字都改了,现在叫冒提摩了。他不到天黑以后,就不出门儿,而且即便天黑了以后他出门儿,也总要戴眼镜。他因为欠房租,在我们那个寓所里,来过一次强制执行。米考伯太太太可怜了,我真没法子,不忍得不把我的名字,签在上次我们在这儿谈的那个第二个借据上。你可以想得出来,考坡菲,我那样一办,事情了结了,米考伯太太也不用再愁眉苦脸的了,那你就别提我有多高兴啦。”

“哼!”我说。

“不过,她这种不必焦心的情况,并没继续多久,”特莱得接着说:“因为,不幸得很,不到一星期,又来了一次强制执行。这下子,我们那个寓所可就全部垮了台了。从那时候以后,我一直住在一家带有家具的公寓里,他们冒提摩那一家也就匿起来了。我要是跟你说,执行代理人,连我那张大理石面小圆桌和苏菲那个花盆儿和那个花台也都拿走了,你不会认为我这个人净顾自己吧?”

“这太狠了!”我愤怒地说道。

“这得算是——这得算是又来了一次抽筋拔骨,”特莱得说,说的时候,又同往常一样,往后一躲。“不过,我提这个话,并没有埋怨谁的意思。我另有用意。实在的情况是,考坡菲,在执行的时候,我没法子把那两件东西赎回来;头一样,执行代理人有些看出来我非要那两件东西不可,就把价钱抬到惊人的程度;再说,我又实在一个钱都没有。不过,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地老盯着那个执行代理人的铺子,”特莱得说,说的时候,对于他那种神秘意味带出非常得意的样子来,“那家铺子就坐落在陶顿南考街的上手,顶到今儿,我到底看见他们把那两件东西摆出来,要出售了。我只是在铺子对面隔着马路看见的,因为,要是铺子里的老板看见了我,哎哟,那他说不定要跟我要多大的价儿啦!我现在有了钱了,所以我忽然想起来,也许我托你那个好心眼儿的老看妈,跟我一块儿到那个铺子那儿去——我可以在第二道街的拐角那儿,把那个铺子指给她——假装着是她自己买的,这样,她就可以尽力往少里讲价钱。我想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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