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维克菲与希坡 · 4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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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坡菲少爷!”乌利亚说。

“我要是把实话对你说了,我想你不至于见怪吧;我这回出来,要自己走一走,因为我和别人待在一块的时候太多了。”

他斜着眼看我,咧着嘴,能怎么狞恶就怎么狞恶,对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跟我妈待在一块的时候太多啦吧?”

“不错,我正是那个意思,”我说。

“啊!不过你要知道,我们太哈贱了,”他回答我说。“我们既然知道我们哈贱,那我们一定得好好注意,别让那些不哈贱的人,把我们挤到墙上去。在情场里,不论用什么计策,都是正当的〔6〕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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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那两只大手举起来,举到下颏以后,在那儿轻轻地对搓,同时轻轻地窃笑,我认为,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比他更像毒恶狠戾的猴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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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他说,一面仍旧像以前那样令人不快地两手对搓,同时,对着我摇头,“你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情敌,考坡菲少爷。你永远是我的情敌,这是你知道的。”

“你就是因为我,才老看着维克菲小姐,才把她这个家也弄得不成其为家,是吗?”我说。

“哦!考坡菲少爷!你把话说得太重了,”他回答我说。

“我的话,你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好啦,”我说。“反正我的意思,乌利亚,你也跟我一样,非常明白。”

“哦,我不明白!你得把话说出来,我才能明白,”他说。“哦,我真不明白!你不说,我自己就不能明白。”

“你以为,”我说,说的时候,为爱格妮起见,尽力克制,把火压下去,做出非常平心静气的样子来,“我对维克菲小姐,除了拿她当亲爱的姐妹看待,还有别的意思吗?”

“呃,考坡菲少爷,”他回答我说,“你可以看出来,我并不是非回答你这个问题不可的。你可能没有别的意思。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你也可能有别的意思啊!”

我从来没见过,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他脸上出现的卑鄙狡猾,能比得上他那种毫无遮挡、连一根眼毛的影子都没有的眼睛里出现的卑鄙狡猾。

“好啦,你听我一句话!”我说。“为维克菲小姐起见——”

“我的爱格妮呀!”他喊道,同时令人作恶地把他那瘦骨棱棱的身子一拘挛。“劳你的驾,请你叫她一声爱格妮,好不好,考坡菲少爷!”

“为了爱格妮·维克菲小姐起见——唉咳!上帝可要加福于她!”

“你为她求福,我谢谢你啦,考坡菲少爷!”他横插了一句说。

“为爱格妮·维克菲小姐起见,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话,就是我在任何别的情况下,想要告诉——捷克·开齐〔7〕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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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谁,先生?”乌利亚说,同时把脖子伸得老长,用手把耳朵逼着。

“告诉那个刽子手,”我回答他说。“那是所有的人里面,我顶不会想得到的——”虽然看到他那副嘴脸而想到那个刽子手,是最自然的前因后果。“我已经跟另一位年轻的小姐订了婚了。我希望,这个话你听了,可以满意啦吧。”

“真个的吗?”乌利亚说。

我愤怒地正要把我说的话加以他所要的证明;但是还没等到我说出口来,他就抓住了我的手,使劲一握。

“哦,考坡菲少爷,”他说。“那天晚上,我在你那起坐间的壁炉前面睡觉,搅得你那样不安,那时候,我把我的心腹话,都对你说了;要是那时候,你肯赏我脸,把你的心腹话,也都对我说了,那我就不论多会儿,也不会留你的心眼儿了。现在你既然这样对我说了,那我一定马上就把我妈撤开,还欢天喜地把她撤开哪。我知道,我这样为爱情采取的预防办法,你一定能原谅,是不是?唉,你以前不赏我脸,没把你的心腹话也都对我说了,真太可惜了!我敢说,我给了你一切机会,叫你说。但是你可从来不肯像我愿意的那样,赏我脸。我知道,你从来也没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在所有这个时间里,他都用他那又湿又黏、跟鱼一样的指头使劲握我的手;我就用尽了方法,想要在不失体面的情况下,把他的手甩开。不过我完全失败了。他把我的手拽到他那桑椹色大衣的袖子底下,我几乎就等于在被迫之下,跟着他手挽手往前走去。

“咱们往回走,好不好?”他一会儿叫我向后转,朝着城里,对我说。只见那时,出来得很早的月亮已经升起,把远处的窗户都映得像烂银一样。

“咱们把这个话题结束以前,我要你明白,”我现在把我们保持了相当久的静默打破了,说,“我相信,爱格妮·维克菲比你那样高,离你的野心那样远,就跟那个月亮一样!”

“真正幽静!是不是?”乌利亚说。“幽静极了!你现在说实话好啦,考坡菲少爷,你从来没有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是不是吧?我觉得没有问题,你一向把我看得非常哈贱,是不是吧?”

“我不喜欢一个人老自称下贱,”我回答他说,“也不喜欢一个人老自称任何别的情况。”

“这话可说着啦!”乌利亚说;只见在月光下,他的皮肤松弛、脸色灰暗。“难道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过,考坡菲少爷,对于像我这种地位的人该应有多哈贱,你考虑得太少了!我爸爸和我自己,都是在靠基金办的学校〔8〕里出身的;我妈哪,她同样也是从一个公立学校——一种慈善机关——出身的。在这种学校里,他们净教给我们应该怎样哈贱——从早起到晚上,据我所知道的,他们就不教什么别的东西。我们对于这个人是哈贱的,我们对于那个人也是哈贱的。我们在这儿得脱帽,我们在那儿又得鞠躬;我们永远得不要忘记了我们的身分,永远得在比我们高的人面前,表示我们哈贱。比我们高的人,可就太多了,到处都是比我们高的人!我爸爸就是因为会表示哈贱,才得到班长奖状。我也是那样。我爸爸因为会表示哈贱,混了个教会的杂差。在绅士中间,人人都称赞他,说他的举动循规蹈矩,所以绅士们决定拉他一把。‘表示哈贱,乌利亚,’我爸爸跟我说,‘那你就能混下去。’在学校里,他们整天价就拿这个话往他和我的耳朵里面灌;这种话也就是人人顶爱听的。‘表示哈贱,’我爸爸说,‘那你就能混下去!’说实在的,这样,也真混得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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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想到,这种令人恶心、装模作样的假下贱,原来是希坡一家的家风!我这是头一次才想到的。我只看到结的果子,但是却没想到下的种子。

“我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的时候,”乌利亚说,“我就知道哈贱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就爱上它了。我吃起哈贱的饼〔9〕来,胃口好极了。我念书,也念到我应有的哈贱分寸就打住了。我说,‘别往上爬啦!’你那一回要帮我的忙,教我拉丁文,那时候,我很懂得该学不该学。‘人们都喜欢踩在咱们上面,’我爸爸说,‘那你就叫他们踩好啦。’我顶到这阵儿,一直地都是非常地哈贱的,考坡菲少爷,不过我可也抓到了一点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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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以说这些话,就为的是叫我懂得,他决定要利用他的权力,来把以前的下贱补偿一下。我这是看到他在月光下的脸色,就知道了的。他的卑鄙、奸诈、阴险,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他早年就受的那种压抑,长期就受的那种压抑,结果都会叫他生出怎样卑鄙、毒辣的报复心理,我却是现在才头一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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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番自我表白,顶到那时候,使他感到非常舒畅,因而他把他的手,从我的胳膊里拿开,为的是好再在他的下颏那儿抚摸一次。这一下我好容易才跟他分拆开了,我就拿定主意,要跟他分拆到底,因此我们只并排往回走,一路很少再说什么话。

他还是由于听到我告诉他的那个消息而满心高兴呢,还是因为一个劲儿地直回头琢磨那个消息而满心高兴呢,我不得而知;反正有一种影响,使他满心高兴,却是不错的。他吃正餐的时候,比他平素话更多了;他问他母亲(我们进家的时候,她有一会儿,离开职守),说他是不是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应该再打光棍了;还有一次看爱格妮那样一个看法,把我气得为了可以把他打趴下,叫我把什么东西献出去我都肯。

吃完了正餐以后,只剩了我们三个男性在一块的时候,他更嚣张起来。他并没喝多少酒,或者说,他一滴酒都没喝。因此,我姑且认为,那一定是他感到胜利的傲慢,再加上我在他面前的引诱,使他把这种心情露骨地表现出来。

昨天我就已经注意到,他老想法子诱惑维克菲先生,叫他多喝酒;同时,爱格妮出去的时候,我看她脸上的神气,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所以我自己只喝了一杯酒,喝完了,就提议,说我们三个人跟爱格妮一块去。我今天本来也打算那么办,但是却让乌利亚早抢在我头里了。

“我们现在这位客人,很少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先生,”他对维克菲先生说,那时维克菲先生坐在桌子头儿上,看着和乌利亚那么不同;“所以我现在提议,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再喝一两杯酒,表示对他欢迎。考坡菲先生,祝你现康、快喔〔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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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隔着桌子伸过来的手,不得不敷敷衍衍地握一下;跟着,我用完全不同的感情,把他的伙友——那位身心交瘁的绅士——的手,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