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三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4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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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次他掉过头去向后看,找他们的车子,如果路上的交通把他们耽误了,他就放慢速度,直到他们重新出现。我想他生怕他们会钻进一条小街,从此永远从他生活里消失。

可是他们并没有。而我们大家都采取了这个更难理解的步骤——在广场饭店租用了一间套房的客厅。

那场长时间的、吵吵嚷嚷的争论,以把我们都赶进那间屋子而告终的,我现在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虽然我清清楚楚记得,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内衣像一条湿漉漉的蛇一样顺着我的腿往上爬,同时一阵阵冷汗珠横流浃背。这个主意起源于黛西的建议,她要我们租五间浴室去洗冷水澡,后来才采取了“喝杯凉薄荷酒的地方”这个更明确的形式。我们每一个人都翻来覆去地说这是个“馊主意”——我们大家同时开口跟一个为难的旅馆办事员讲话,自认为或者假装认为,我们这样很滑稽……

那间房子很大但是很闷,虽然已经是四点了,但打开窗户只不过从公园里的灌木丛刮来一股热风。黛西走到镜子前面,背朝我们站着,理她的头发。

“这个套间真高级,”乔丹肃然起敬地低声说,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再打开一扇窗户,”黛西命令道,连头也不回。

“没有窗户可开了。”步履不停

“那么我们顶好打电话要把斧头……”

“正确的办法是忘掉热,”汤姆不耐烦地说,“像你这样唠唠叨叨只会热得十倍的难受。”

他打开毛巾拿出那瓶威士忌来放在桌上。

“何必找她的碴呢,老兄?”盖茨比说,“是你自己要进城来的。”

沉默了一会。电话簿从钉子上滑开,啪的一声掉到地上,于是乔丹低声说:“对不起。”但是这一次没人笑了。

“我去捡起来,”我抢着说。

“我捡到了。”盖茨比仔细看看断开的绳子,表示感兴趣地“哼”了一声,然后把电话簿往椅子上一扔。

“那是你得意的口头禅,是不是?”汤姆尖锐地说。

“什么是?”

“张口闭口都是‘老兄’。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听着,汤姆,”黛西说,一面从镜子前面掉转身来。“如果你打算进行人身攻击,我就一分钟都不待。打个电话叫点冰来作薄荷酒。”

汤姆一拿起话筒,那憋得紧紧的热气突然爆发出声音,这时我们听到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惊心动魄的和弦从底下舞厅里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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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热竟然还有人结婚!”乔丹很难受地喊道。

“尽管如此——我就是在六月中旬结婚的,”黛西回忆道,“六月的路易斯维尔!有一个人昏倒了。昏倒的是谁,汤姆?”

“毕洛克西,”他简慢地答道。

“一个姓‘毕洛克西’的人。‘木头人’毕洛克西,他是做盒子的——这是事实——他又是田纳西州毕洛克西(3)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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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也认识一个孟菲斯(4)人叫比尔·毕洛克西,”我说。

>瓦尔登湖

“那是他堂兄弟。他走以前我对他的整个家史都一清二楚了。他送了我一根打高尔夫球的轻击棒,我到今天还在用。”

婚礼一开始音乐就停了,此刻从窗口又飘进来一阵很长的欢呼声,接着又是一阵阵“好啊——好——啊”的叫喊,最后响起爵士乐的声音,跳舞开始了。

“我们都衰老了,”黛西说,“如果我们还年轻的话,我们就会站起来跳舞的。”

“别忘了毕洛克西,”乔丹警告她。“你是在哪儿认识他的,汤姆?”

“毕洛克西?”他聚精会神想了一会。“我不认识他。他是黛西的朋友。”

“他才不是哩,”她否认道,“我在那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他是坐你的专车来的。”

“对啦,他说他认识你。他说他是在路易斯维尔长大的。阿莎·伯德在最后一分钟把他带来,问我们是否有地方让他坐。”

乔丹笑了一笑。

“他多半是不花钱搭车回家。他告诉我他在耶鲁是你们的班长。”银河帝国

汤姆和我彼此茫然地对看。

“毕洛克西?”

“首先,我们压根儿没有班长……”

盖茨比的脚不耐烦地连敲了几声,引起汤姆突然瞧了他一眼。

“说起来,盖茨比先生,我听说你是牛津校友。”

“不完全是那样。”

“哦,是的,我听说你上过牛津。”

“是的,我上过那儿。”

停顿了一会。然后是汤姆的声音,带有怀疑和侮辱的口吻:

“你一定是在毕洛克西上纽黑文的时候去牛津的吧。”

又停顿了一会。一个茶房敲门,端着敲碎了的薄荷叶和冰走进来,但是他的一声“谢谢您”和轻轻的关门声也没打破沉默。这个关系重大的细节终于要澄清了。

“我跟你说过了我上过那儿,”盖茨比说。

“我听见了,可是我想知道在什么时候。”

“是一九一九年,我只待了五个月。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自称是牛津校友的原因。”

汤姆瞥了大家一眼,看看我们脸上是否也反映出他的怀疑。但是我们都在看着盖茨比。

“那是停战以后他们为一些军官提供的机会,”他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上任何英国或者法国的大学。”

我真想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我又一次感到对他完全信任,这是我以前体验过的。

黛西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走到桌子前面。

“打开威士忌,汤姆,”她命令道,“我给你做一杯薄荷酒。然后你就不会觉得自己那么蠢了……你看这些薄荷叶子!”

“等一会,”汤姆厉声道,“我还要问盖茨比先生一个问题。”

“请问吧,”盖茨比很有礼貌地说。

“你到底想在我家里制造什么样的纠纷?”

他们终于公开化了,盖茨比倒也满意。

“他没制造纠纷,”黛西惊惶地看看这一个又看看那一个。“你在制造纠纷。请你自制一点儿。”

“自制!”汤姆不能置信地重复道,“我猜想最时髦的事情大概是装聋作哑,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阿猫阿狗跟你老婆调情。哼,如果那样才算时髦,你可以把我除外……这年头人们开始对家庭生活和家庭制度嗤之以鼻,再下一步他们就该抛弃一切,搞黑人和白人通婚了。”

他满口胡言乱语,脸涨得通红,俨然自以为单独一个人站在文明最后的壁垒上。

“我们这里大家都是白人嘛,”乔丹咕哝着说。

“我知道我不得人心。我不举行大型宴会。大概你非得把自己的家搞成猪圈才能交朋友——在这个现代世界上。”

尽管我和大家一样感到很气愤,每次他一张口我就忍不住想笑。一个酒徒色鬼竟然摇身一变就成了道学先生。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老兄……”盖茨比开始说。但是黛西猜到了他的意图。

“请你不要说!”她无可奈何地打断了他的话。“咱们都回家吧。咱们都回家不好吗?”

“这是个好主意。”我站了起来。“走吧,汤姆。没有人要喝酒。”

“我想知道盖茨比先生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你妻子不爱你,”盖茨比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你。她爱我。”

“你一定是疯了!”汤姆脱口而出喊道。

盖茨比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异常。

“她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听见吗?”他喊道。“她跟你结了婚,只不过是因为我穷,她等我等得不耐烦了。那是一个大错,但是她心里除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这时乔丹和我都想走,但是汤姆和盖茨比争先恐后地阻拦,硬要我们留下,仿佛两人都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仿佛以共鸣的方式分享他们的感情也是一种特殊的荣幸。

“坐下,黛西,”汤姆竭力装出父辈的口吻,可是并不成功。“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要听听整个经过。”

“我已经告诉过你是怎么一回事了,”盖茨比说,“已经五年了——而你却不知道。”

汤姆霍地转向黛西。

“你五年来一直和这家伙见面?”

“没有见面,”盖茨比说,“不,我们见不了面。可是我们俩在那整个期间彼此相爱,老兄,而你却不知道。我以前有时发笑,”但是他眼中并无笑意。“想到你并不知道。”

“哦——原来不过如此。”汤姆像牧师一样把他的粗指头合拢在一起轻轻地敲敲,然后往椅子上一靠。

“你发疯了!”他破口大骂。“五年前发生的事我没法说,因为当时我还不认识黛西——可是我真他妈的想不通你怎么能沾到她的边,除非你是把食品杂货送到她家后门口的。至于你其余的话都是他妈的胡扯。黛西跟我结婚时她是爱我的,现在她还是爱我。”

“不对,”盖茨比摇摇头说。

“可是她确实爱我。问题是她有时胡思乱想,干一些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事。”他明智地点点头。“不但如此,我也爱黛西。偶尔我也荒唐一阵,干点蠢事,不过我总是回头,而且我心里始终是爱她的。”

“你真叫人恶心,”黛西说。她转身向着我,她的声音降低了一个音阶,使整个屋子充满了难堪的轻蔑。“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离开芝加哥吗?我真奇怪人家没给你讲过那次小胡闹的故事。”

盖茨比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黛西,那一切都过去了,”他认真地说,“现在没什么关系了。就跟他说真话——你从来没爱过他——一切也就永远勾销了。”

她茫然地看着他。

“是啊——我怎么会爱他——怎么可能呢?”

“你从来没有爱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