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算道虽拙,计谋却很深远,初时一味谨守不攻,并非无因。原来,萧冷上次被他自后袭击,身受重伤,须得调养大半月方能痊愈。白朴也深知此理,让胡孙儿将萧玉翎被擒的消息传遍全城,并将萧玉翎的短刀悬在城中旗斗上示威。萧冷潜伏已久,消息终于传入耳中,当下顾不得内伤未愈,取刀传书,约在这藏龙寺一战。
白朴也知萧冷必未痊愈,是故避其锋芒,只守不攻,存心引得他内伤迸发,萧冷自也明白对手心意,情急之下,使出“轻雷指”来。“轻雷指”本是萧千绝早年的绝技,威力虽大,但极耗内力。后来萧千绝悟通更厉害的武功,便不再用。萧冷练功虽勤,悟性却弱了些,练到“轻雷指”,便受阻碍,难以精进了。是故除了“修罗灭世刀”,这“轻雷指”乃是他当前最强的徒手功夫,十指一出,锐若刀剑,欲要一举破去白朴的“须弥芥子掌”。
白朴但觉对方指力太利,不敢应当,唯有以“三三步”暂避,只惜所学未精,步法有误。但如此一来,两人武功均有莫大缺陷,一时间又成僵持。
但白朴设计在先,以全身对伤疲,已然立于不败之地。“轻雷指”却极耗内力,时辰一久,萧冷渐觉背脊伤处痛如刀绞,大有复发之兆,他情急之下,蓦地厉啸一声,奋不顾身,猛地向白朴撞到。
白朴胜券在握,也不与他争锋,飒然飘退两尺,萧冷飞步赶上,大喝一声,变指为掌,疾拍过去。这招已在白朴料中,忽地微微一笑,双臂圈合,波的一声,两双手掌竟黏在一处。
萧冷只觉白朴掌心传出一股粘力,一挣之下,竟然脱手不得,不由心神剧震:“糟糕,这厮奸诈,竟要逼我拼斗内力。”忽觉白朴内劲汹涌而至,转念不及,唯有聚力抵御。
二人各催内力,一时状若石像,唯有须发随风,微微飘动。寺院里霎时间静了下来。
渐渐地,只见萧冷脸上腾起一股青气,笼罩眉间,须发白气氤氲,凝成汗水,不绝滴落。萧玉翎见状大惊,心知萧冷内力已运转到极致,有枯竭之兆。再瞧白朴,却见他双颊白里透红,意态从容,显然饶有余力,心知二人高下已分,萧冷丧命,只在须臾,不由焦急起来,叫道:“师兄支撑住,我来帮你。”拼命挪动身躯,向二人站立处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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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翎移动未足两尺,忽见萧冷面上青气转浓,变为紫黑,丝丝鲜血自口角溢了出来,不觉一惊:“不好,师兄要散功了。”可恨离得太远,只急得她眼中泪花直转。
梁文靖见此情形,心中大痛:“她到底是蒙古女子,黑水门人,紧要时,总是帮着她师兄的!”不觉意兴萧索,谁胜谁负再不关心,一按树干,正欲离开。忽见庙门前紫影一闪,端木长歌踱进门来,瞧着场上二人,嘻嘻一笑,拾起地上的海若刀,朗声道:“白先生,我来助你!”
萧玉翎惊怒无比,破口骂道:“臭老鬼,下流坯,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话音未落,端木长歌身子微躬,手中蓝光一现,忽向萧冷腰间绕去。
眼看这大敌惨遭腰斩,白朴不觉暗叹一口气:“没料这贼子纵横一世,竟死得如此窝囊……”念头没转完,忽觉小腹剧痛,低头一瞧,只见端木长歌笑容狰狞,目光慑人,正死死盯着自己。白朴只觉头脑一阵迷糊,脱口道:“你……”一字未出,口中鲜血已如泉喷出,溅了萧冷一脸。萧冷苦撑已久,内力已催到极致,忽觉对手内劲骤失,掌力顿如猛虎出柙,涌向白朴四肢百骸。白朴如被狂风卷起,飞跌而出,砰的一声撞中殿前石狮,软软瘫坐在地。
这变故突兀异常,除了端木长歌,其他三人均已呆了。过了半晌,萧冷蓦地拭去脸上血污,冷冷瞥了端木长歌一眼,淡然道:“我与他公平相搏,你来掺合什么?”他生平桀骜自负,今日得人相助取胜,大失颜面,一念及此,毒念平生,心忖唯一之法,便是寻个借口,杀掉此人,以免污了自家名声。
端木长歌见萧冷目中生寒,杀气毕露,心头一震,忽地笑笑,扬声道:“回龙岭,鬼愁涧,神仙渡,惊鹤谷,横绝峪。”
萧冷一呆,真气陡弛,皱眉道:“原来是你。”端木长歌笑道:“萧先生竟还记得不才,不才荣幸之至。”说罢双手捧着海若刀,递到萧冷面前。
萧冷不禁默然,忽地接过海若刀,断去萧玉翎手足绳索。萧玉翎一跃而且,迷惑道:“师兄,这却是怎么回事?他又是谁?”
萧冷瞧她一眼,欲要怨怪,但见她容色憔悴,想必落入敌手,多受折磨,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幽幽叹道:“你还记得咱们在六盘山大营收到的鸽书么?”萧玉翎道:“记得,但你却不让我瞧,当天就说赶路,一走便是三天。”
萧冷道:“那鸽书上就写着六个地名:‘回龙岭,鬼愁涧,神仙渡,惊鹤谷,横绝峪’。”萧玉翎咦了一声,望着端木长歌,奇道:“岂不是和他说得一样。”萧冷道:“那是自然,只因那鸽书便是他传来的,这六个地名,正是大宋淮安王入蜀的路径,我昼夜兼程,好歹在横绝峪将那一行宋人截住了,只不过淮安那厮狡狯得紧,事到临头,竟被他用了替身,瞒混过去了。”
萧玉翎恍然大悟,正犹豫是否说出梁文靖身份,忽听端木长歌冷笑一声,道:“什么替身瞒混,不过是白朴这厮虚张声势罢了。横绝峪丧命的那淮安王本就是真身,如今的这淮安王,不过是一个乡下小子假扮的罢了。”
萧冷皱眉道:“假扮的?难怪了,瞧他土头土脑,十分别扭。”心中一阵释然,往萧玉翎瞧去,却见她鼓着两腮,气呼呼望着自己,便笑道:“师妹,你如今知道了,他不过是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子……”
话没说完,萧玉翎已啐了一口,骂道:“你才土头土脑呢。”
萧冷心往下沉,原指望梁文靖身份暴露,便能叫萧玉翎死心,如今瞧来,仍是不能,不觉一阵焦躁,重重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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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翎扬声道:“老头儿,你怎么做淮安的随从,又给咱们送信,岂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小人么?”
萧冷眉头一皱,正要呵斥,端木长歌已笑笑,忽地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萧玉翎听得一怔,蓦地失声道:“你……你会蒙古话?”
端木长歌微笑道:“我本就是蒙古人,当年奉窝阔台大汗之命,作为死间潜入宋国,打探大宋消息。可惜宋将孟珙用兵如神,大汗屡战不利,尚未攻下宋国,便已驾崩,以致我身处南朝,却无用武之地……”说到这儿,他目视悠悠碧空,神色竟有些凄然,“二十年……二十年呢,这二十年,草原上不知枯了多少牧草、生了多少牛羊!”
说到这儿,他忽从追忆中惊醒,面色一沉,正色道:“萧先生,如今双方交兵,已到紧要关头。今早我已得消息,蒙哥汗临阵誓师,不破合州,决不还军。”梁文靖听得心头剧震,手足一软,几乎跌落,慌忙按捺心神,双手攥紧树干,几要喘不过气来。
却听萧冷道:“为何攻得如此之急?”端木长歌叹道:“都怪我一时大意,铸成此错。我原以为那乡下小子呆里呆气,草包一个,由他冒充淮安,不但于战事无补,反而会扰乱宋人阵脚……”忽听萧玉翎呸了一声,道:“你才呆里呆气,草包一个。”端木长歌不觉皱眉。梁文靖听到这里,心中却说不出是何滋味,忖道:“别人两次辱骂于我,她都为我出头,足见一片真心,梁文靖啊梁文靖,你真能忍心丢下她么?”他矛盾万分,揪住胸口,恨不得将心也掏将出来瞧瞧。
却听萧冷淡然道:“敝师妹方才出困,神志不清,足下不用理会。”端木长歌瞧了萧玉翎一眼,神色狐疑,唔了一声,续道:“我本以为白朴设下此计,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更何况有一同行之人,姓严名刚,本为王府侍卫,昔日在临安恋慕一个青楼女子,那女子却是大宋太子的细作,一来二去,将这严刚也赚了过去,作为奸细安插在淮安身边。我对此事虽已知晓,却隐忍不发。后来入蜀,这姓严的得了太子密令,屡次想盗走淮安的虎符,却碍于白朴武功,未能得逞,后来对那乡下小子下手,到底暴露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事后白朴加倍警惕,对我等日夜提防,但凡大事,均是避着老夫。老夫更加不敢妄言妄动,一路隐忍,来到合州。不料那乡下小子的父亲梁天德乃是当世虎将,先是与伯颜将军大斗骑射,旗鼓相当,后又射死兀良合台元帅,最后还率军将我大军粮草焚烧几尽。就连那乡下小子,也不知从何练成一身惊人武艺,单骑入阵,擒了阿术万夫长。可说这对父子,不是淮安,胜似淮安,逼得大汗一怒之下,立誓破城。”
萧冷静静听着,始终面色阴沉,不见喜怒。梁文靖却听得呆了,默念着端木长歌的话:“可说这对父子,不是淮安,胜似淮安。”这一番评语,出自这敌人之口,震撼人心之处,真是胜过那些宋将的吹捧十倍。梁文靖想起父亲临别时的豪言壮语,不由得左拳紧攥,一腔热血涌遍全身,整个人似要燃烧起来,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转来转去:“爹爹终究没白死,终究没白死……”
却听端木长歌又叹道:“萧先生,我军如今粮草不济,不能久战,若是城中大将坚城自守,形势危矣。当务之急,须得萧先生大显神通,将城中大将一一斩于刀下。大将一死,合州守军势必不战而溃,届时大汗一战成功,你我必然名垂青史。”
萧冷神色兀自冷肃。梁文靖却已牙关咬紧,发起抖来,心道:“爹爹为国捐躯,若合州破了,他岂非死得不值……”忽又想起那跛脚老人的话语,想象蒙军入城的惨状,不觉心如乱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端木长歌说罢这些话,见萧冷无动于衷,心思不明,不由颇是忐忑,目光一转,投向白朴满身是血的尸体,当真倍感得意,心道:“白先生啊白先生,饶你武功胜我十倍,终究敌不过老夫一个忍字。往日你处处压在老夫头上,今日还不是做了我刀下之鬼?”想到此处,不由得哈哈大笑。
长笑数声,忽见白朴左袖间似有晶芒闪过,端木长歌一怔,继而胸中涌起一阵狂喜,抢上前去。萧冷皱眉道:“你做什么?”
端木长歌笑道:“我瞧瞧他死透没有?”横身遮住萧冷视线,一膝跪倒,撩开白朴衣袖,那只雪白玉虎赫然在目。端木长歌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上,心知这枚虎符足以调动川中兵马,只需萧冷杀死守将,自己再以这只玉虎号令守军,合州城势必不战自溃。合州若破,蒙军沿江东下,揽尽江南繁华,来日论功行赏,自己便是征服宋国的大功臣。
他越想越美,将那玉虎死死攥在掌心,浑身气力都似注入其中。心中只忖道:“这宝贝可不能让这姓萧的瞧见了,以免分了我的功劳。如今先撺掇他杀了守将是真……”这些念头如电闪过,他正要起身,忽觉心口锐痛,想好的一番说辞尽被这剧痛堵在嗓子眼里,再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