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跳而起,拉着梁萧,左走七步,右走八步,绕过十尊石像,停了下来,又在地上算了一通,道:“这里是以伏羲为枢纽的‘玄易境’,是阵中之阵,极紧要的地儿。萧哥哥,你千万拉紧我!”梁萧吃足了苦头,闻言将她小手拉得紧紧。两人并肩绕过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刚走两步,忽地一阵微风扑面而来,晓霜惊道:“不好,这里是巽眼,我算错了。”她拉着梁萧向左奔了三步,忽见文王像与孔子像彼此靠近,晓霜一跺足,叫道:“糟啦,这下全变了。”语中已然带了哭声。原来这石像无时无刻不在移动之中,走错一步,阵形全变,非得依眼前石像重新推演,否则势必越陷越深。
晓霜见夕阳落尽,天色渐晚,捂面大哭道:“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逞能,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梁萧忙道:“晓霜别急,花大叔定会来找我们。”心里却想:“其实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乱闯,你也不会跟着进来了。”心中懊恼,好劝歹劝,晓霜才拭去泪水,摇头道:“这石阵方圆数十里,变化又奇怪,真不知道现在困在哪里。就算是奶奶,不清楚我的方位,也不敢乱闯的。”
两人无计可施,枯坐一会儿,阵内突然刮起风来,凛冽呼啸。晓霜身子蓦地发起抖来,不断咳嗽。梁萧问道:“你冷么?”晓霜“唔”了一声,牙关“砰砰”作响。梁萧心道:“虽然风有些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法。”伸臂将她搂住,但觉晓霜身子越来越冷,心中一惊,再探她鼻息,竟是有进无出,不由惊道:“你怎么啦?”晓霜从牙关里吐出几个字:“怀里……有……药。”梁萧闻言,猛地想起那日天机别府的事,急忙伸手入她怀中,摸到一个玉瓶,倾出一粒,只见色泽淡金,与那日无二,便给她服下。晓霜喘过一口气来,接过药瓶,又吃了一粒。
梁萧奇道:“这药叫什么名字?”晓霜虚弱道:“这是吴爷爷给我的金风玉露丸。”梁萧皱眉道:“晓霜,你……你生病了么?刚才……刚才好吓人呢。”晓霜强笑道:“不碍事的,我打记事便吃这药丸,至今不断,服了药便能好了。”梁萧仍有些担心,待要细问,忽听极远处传来笛声,若有若无,却丝丝入耳,脑中灵光一现,喜道:“你只顾算来算去,把我也弄糊涂了,虽然算不清楚,但就不能叫嚷么?”晓霜一怔,道:“是呀,我真笨,只要放声大叫,爹爹姑姑迟早都能听得到。”
梁萧站起身,放声长啸,他虽年幼气弱,但呼啸已久,吹笛者也隐约听到,笛声铿锵激扬,大有喜气。不一会儿,只闻破空之声,一人口横玉笛,潇洒而至。只见他玉面长身,长须飘然,却是怨侣峰上那个白衣老人左元。晓霜欢叫道:“元公公!”左元听她声音虚弱,皱眉道:“又发病了?”晓霜点了点头。左元略一迟疑,忽将晓霜抱起,也不看上梁萧一眼,掉头便走。梁萧急忙紧跟,但那左元身法快极,三两下便没了踪迹,梁萧不禁愣住,心道:“这老头故意甩开我么?”他气苦之极,但又知这阵法古怪,不敢乱走,孤单单一个人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人来,不由忖道:“莫非花大叔他们忘了我么?或是那个白衣服的老头子痛恨我,故意将我丢在这里,将我饿死,即便不饿死,也要闷死了!”刹那间,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心情才好些,梁萧拭去眼泪,待要爬起,忽见地上一个人影晃动,顿时吃了一惊,大叫道:“谁?”那人却是一动不动,梁萧抬眼一看,又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斜月嵌在两峰之间,光华拂过石像,在地上留下参差错落的影子。梁萧看了看石像,又看着影子:“这石像也不知是谁刻的,就和真的一样。”
只见那些石像不断运转,月光投影也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梁萧闲极无聊,蹲下来观看,只见一个影子手持书卷,侧身抬臂,似在吟诵诗句;不多时,便又移开,第二个影子再到面前,双手一前一后,似在走路;有顷,第三个影子又到他眼前,却是挥手抬足,五指斜拂。梁萧瞧到这里,蓦地福至心灵,那三个影子在脑中一闪,刹那间串在一起。
梁萧一跳而起,啊哟叫出声来:“这不是一招武功么?”想到这里,又看看其他石像,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每尊石像举手抬足,俯仰之际,尽皆蕴藏极微妙的拳理,连在一处,便成武功。梁萧揣摩数招,只觉精微奥妙,极是厉害,心中一时万分惊奇。
原来,这八百石像乃是前人留下的一个绝大谜题,经年累月立在此地,直到今日,方才有人参透其中奥秘。两百年前,天机宫历尽百劫,终于传至七代,出了一个名叫花流水的武学奇才,此人十七岁便成天机宫第一高手;三十岁时,放眼江湖,已难逢敌手。也是到他这一代,天机宫的武功方才自成一家。仅以武功而论,此人可说是天机宫五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大高手。
天机宫在乱世中以守护典籍为己任。对宫中之人而言,武功固然不可或缺,但收集典籍、修筑“两仪幻尘阵”才是重中之重。到花流水三十岁时,开山辟河,造轮植树已然完毕,依照图纸,该是连接机关,设立活动石柱的时候。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宫中弟子,却无一能继他衣钵。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极为遗憾,看着竖立石柱,突发奇想,决意将石柱刻成八百圣贤,并将生平最厉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能看出其中奥妙,若能勘破,悟性当不在自己之下,或能承己衣钵。
刻这八百石像,端地穷尽了这位大高手毕生之力。完工之时,花流水已是垂垂老矣,但眼见后代中人,要么钻研数术,要么埋头干活,数十年来,竟无一人看出雕像中的秘密,老人不由心灰意冷,但他乃是极骄傲的人,既然无人勘破,他也不肯点破,索性将这秘密带进棺材,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设谜容易解谜难,后代若有人能窥破老夫真意,没有非凡的天赋,便有非凡的福分。”
子孙们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当他临死呓语,也没放在心上。诚然,这八百石像单一看来,着实无甚奇特,非得将数尊姿态贯穿起来,才能变成武功;更因石像随“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众人都把心思放到钻研阵法、计算石像方位上,全没想到武功,是以数百年来,竟无一人发现石像秘密。
梁萧原本不懂阵法,加之这些天为了报仇,心中所想只有武功,二则得了月影机缘,明白其中窍要,是以一通百通,循着这个法子看去,满目石像,无一不成绝妙武功,不由得眉飞色舞,把心事尽皆抛到九霄云外了。因这“两仪幻尘阵”不断运转,八百石像也如流水般从他身边流过,好似一个活灵活现的武学宝库,予取予求,让他逐一领悟。
如此练功,时如飞箭,不觉已至次日正午,梁萧专注武功,心无挂碍,虽然不能出阵,也未被石阵迷惑,但觉肚中饥饿,便使了招“函关化胡”,依老子骑青牛之态,一手抱胸,一手撑地,坐了片刻;再以“广成子倒踢丹炉”之势,伸腰踢腿;然后双臂舒展,相继为“墨翟架梯”,“鲁班托梁”;再蹲身前推,化作“列子移山”,口中则卷舌不吐,是为“韩非结舌”;最后模仿“孟轲之勇”,挺胸收腹,昂首而立,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这段“大贤心经”类似道家“八段锦”,但高明之处,犹有过之。
梁萧反复打了数遍,只觉双颊生津,百骸充盈,真气在经脉之中如明珠流转,饥饿之感渐消。习练中,忽听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只见左元笑吟吟走过来,见梁萧回首,微微一愣:“他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念又想:“老夫忒也多心了,分明便是凑巧。”殊不知梁萧此时修炼心法,正抵通玄之境,一丈内风吹草动,皆能知觉。
梁萧见是他,便收了势,冷冷瞧他,左元原以为他会喜极而泣,少不了向自己哀求一番。哪知梁萧如此冷淡,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愕,皱眉道:“小家伙,想不想老夫带你出去?”梁萧恨他昨夜将自己丢在石阵里,撅嘴道:“我不出去!”左元不禁气结,又忖道:“趁着此地无人,正好逼这小子说出与萧千绝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梁萧肩头。梁萧听得风声,使一招“始皇扬鞭”,反手横扫,倏忽间,指尖离老者腰际仅有半寸。左元见这一招飙疾迅烈,匪夷所思。诧异间,玉笛一挥,斜击梁萧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肩膊。梁萧蓦地形同醉酒,踉跄两步,竟脱出他的爪下,手臂变挥为斫,这招乃是“赤精斩蛇”,取自汉高祖刘邦醉酒斩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虚浮,实则暗藏杀机。
左元识得厉害,玉笛迎风一抖,点向梁萧脉门。梁萧双眼一瞪,张口大喝,喝声中如骑战马,一跃而起,双掌前舞,足尖斜踢,却是一招“武王挥戈”。左元见他板起一张小脸,故作愤怒之状,甚是滑稽,但手挥足踢,却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诧异:“萧千绝的武功以诡异见长,哪有这等至大至刚、千军辟易的招数?”他越斗越觉迷惑。梁萧则呼喝叱咤,连使“神农挥锄”、“轩辕登岳”、“尧致天下”,“禹王开山”、“舜舞干戚”、“商汤求雨”、“退避三舍”、“问鼎中原”,一连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着实刚柔并济,进退莫测,有包容天地之势,吞吐六合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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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元自恃身分,本不愿与小孩儿较真,是以并未用上内力,哪知连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梁萧,那小子却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心头焦躁起来,忽地一手化开梁萧的“太宗定唐”,一手将玉笛插回腰间,使出一路“磐羽掌”来,双掌起若鸿毛,落如泰山。梁萧接了两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块巨石下面。他急使一招“孙权杀虎”,效其刚勇,逆势反扑,但劲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对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声,右掌挥起,轻飘飘落向梁萧头顶,正当此时,忽听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微一皱眉,收掌后退。梁萧睁眼看去,只见花清渊站在远处,便喜道:“花大叔,你怎地才来?害我被人好揍!”花清渊瞧了左元一眼,摇头道:“此阵庞大无比,你又没头乱窜,要找你可不容易!”梁萧扁了嘴,指着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却故意不带我出去。”左元牙根痒痒,冷笑道:“胡说八道,昨夜霜丫头发了病,我急着带她出阵,是以把你忘了。”心中却想:“都是你这小子惹的祸,老夫当然要你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