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羽、萧千绝均有讶色。他二人方才与九如交过手,深知这和尚厉害至极,谁想竟被来人赤手空拳逼得团团乱转,委实叫人不可思议。再瞧那人武功,以二人的见识,竟也瞧不出是何来历。
却见二人疾如星火般斗了二十余合,九如一棒逼退来人,一纵身跃到山梁之后。
那人哇哇怪叫道:“哪里走?再打过,再打过……”叫喊声中,一个筋斗翻过山梁,消失不见。公羊羽和萧千绝见这人言谈举止无处不怪,武功又高得出奇,心中均有莫大好奇,忍不住双双施展轻功,追赶上去。
公羊羽奔出数步,忽又停下,转身傲立,瞪视梁萧道:“姓梁的小子,今日你于我有援手之德,老夫若然杀你,不合道义。但你若再相助鞑子,老夫就算背负不义之名,也要取你性命。”
梁萧略一沉默,拱手道:“公羊先生放心,我梁萧从今往后,决不再伤一名大宋百姓。”公羊羽皱眉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点头,跟着萧千绝,惊风也似地去了。
梁萧瞧二人背影消失,心中百念起伏,回望阿雪。只见她双颊潮红,一对秀目灿若星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有点点残泪。
梁萧把她脉门,但觉任督二脉均涩,运内力冲击,全然无功。他运起“碧微箭”,将内劲注入她体内,刚劲为弧,柔劲为弦,凝气为箭,沿路射出,阿雪但觉胸口一轻,脱口叫道:“哥哥,我想死你啦。”
梁萧正给她打通丹田禁制,闻言皱眉道:“傻丫头,张口就死呀活的,听着不吉利。”阿雪脸一红,垂头捻着衣角。
却听粱萧道:“你怎么来这里的?”阿雪眼眶一红:“我……我听胡老万说你追公羊先生和萧千绝去了,心里一急,就打马出城来找你。”
梁萧怒道:“胡老万这个大嘴贼货。回去我抽他大耳刮子!”阿雪急道:“哥哥,你可别打他,若他不说,我岂不更加担心。”
梁萧白她一眼,道:“担心又管什么用?那你是怎么落到那白衣人手里的,他……他有没有欺负你……”说到这句,嗓子一哽,忙又道,“罢了,若你不好说,就当我没问过,不说也罢。”
阿雪摇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到这里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都告诉你吧。”粱萧心头一酸:“我这个傻妹子,大约被人欺辱了,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按捺住心中难过,说道:“阿雪,你拣不打紧的说,不快活的事就别说了,最好今后想也不想,就当没发生过。”
阿雪怪道:“什么叫就当没发生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会儿我骑着马出城,也不知东西。正跑啊跑的,忽就觉马身一沉,似乎有人坐到我后面。”梁萧忍不住问道:“是那白衣人么?”
“是啊,但我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可一转头,就觉他在我耳边吹气,怪痒痒的。”她说到这里甚觉羞赧,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
梁萧皱了皱眉,迟疑道:“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反掌推他,不料又打了个空,收掌时,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边吹边笑,还说:‘小姑娘,你会武功啊,很好很好。’我又害怕,又奇怪,忍不住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我穿的可是男人衣服。’他就嘻嘻笑,说道:‘洒家这双眼,看一根汗毛就知道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洒家到了中原,也没看见一个,即便见了,也不会武功。’我听他又说又笑,不知为何,心里就觉不舒服,便道:‘你别坐在我后面,会压坏马儿的,再不下去,我可要打你了。’他就笑道:‘好啊,你打,打得着我,我就下马。’说着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几乎抬不起头来。
梁萧面沉如水,摇头道:“阿雪,不说了吧,我不想听。”阿雪蹙眉道:“后面的事情可奇怪了,哥哥你不听太可惜啦。”不待梁萧答话,又说道,“当时我一生气,就回头推他,但我一回头,却看不见他,一转身,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还说一些古古怪怪的话,我也不大明白。就听他老是夸我好看,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尽说瞎话,比起柳姑娘啊,主人啊,还有阿冰姐姐、阿凌姐姐,我可丑得紧啦。”
梁萧望着她莹白如雪的娇靥,叹道:“好啦,不说这个,我们回去吧。”阿雪不解道:“为何呢?后面还有很多怪事,我都没说呢。”
梁萧心头一痛:“或许让她说出来,大哭一场,更加好些。”于是涩声道:“好,你说,我慢慢听着。”
阿雪“嗯”了一声:“就在我赶不走他、着急的当儿,忽听身后传来‘当啷啷’的钟声,就和刚才那老和尚的钟声一样。那白衣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该死的贼秃,赶你……你奶奶……的丧。’”她说完这句,脸一红,忙道,“哥哥,这句话可不是我骂的,是那白衣人骂的。”
梁萧皱了皱眉,却没作声。阿雪又续道:“他骂了两句,忽然就点了我的穴道,嘻嘻笑道:‘小姑娘,借你马儿使唤使唤。’说完就抢过缰绳,打马狂奔。跑了好一阵才歇下来,带我下马,解开我的穴道。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有些害怕,又怕耽搁时辰,寻不着你,就急得直哭。那个人却笑着说:‘不要哭啦,咱们找个舒适的地儿,洒家让你大大欢喜。’我就说:‘我找不着哥哥,怎么都不欢喜。’那人又笑:‘找什么哥哥啊,呆会儿你欢喜了,叫我哥哥都来不及呢。’
“我听他说话古古怪怪,心里不快,就说:‘我才不叫你哥哥,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那人笑道:‘呆会儿可由不得你。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处子,还会武功,做酒家的炉鼎,再好不过啦。’”
她说到这里,蛾眉一蹙,问道:“哥哥,什么叫炉鼎?”梁萧也不大明白,便道:“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我也觉得不是好话,那人边说边瞧着我,眼神十分奇怪,忽就站起来,拉着我往林子里走。我挣扎不开,正觉焦急,忽然又听钟响。那人一呆,怒道:‘他妈的臭贼秃,就不叫人安逸。’接着又骂了好多脏话。嗯……哥哥,我都说不出口,不说好么?”
梁萧随她说话,一颗心忽上忽下,此时闻言,说道:“不光不要说,更不能记在心里。”阿雪点头道:“嗯,他一边骂人,一边抓我上马,但每次停下,就听后面钟声传来,他很生气,又似有些害怕,一听钟声,立马就走。”
梁萧长长松了口气,心道:“定是九如大师在后面追赶,贺陀罗抓到阿雪也无暇作恶,至于九如大师手持大钟,料是为了克制他的鸟笛?”
却听阿雪续道:“就这么奔了一整日,最后把马儿也跑坏了。那人就丢了马,带我步行。走了一段路,忽见前面来了群大元军士,他们一瞧我穿着军服,就纷纷叫喊,让那人放人。那人只顾冷笑,忽地制住我穴道,纵身上前,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倒啦。”
“后来还剩六个兵士,他们都很害怕,丢了武器,想要逃命,却被那人抓回来,逼他们进村。村子里没人,他就让这六人砍柴烧火,洗米做饭。他吃过了饭,便叫六人靠一排站着,一拳打过去,那六人就不动弹啦。他围着六人转了一圈,似乎很是高兴,大笑起来。”
梁萧想了想,道:“那萧千绝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笑罢,就对我说:‘好啦,现在老和尚被我抛下,再也没人打扰我们了……’我见他盯着我看,心中很是害怕,正想跑开,却被他扯住衣袖。这时候,忽就听屋顶上有人道:‘老穷酸,咱俩的事须得搁一搁。’另一人说:‘好说,你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穷酸可不想你死在旁人手上。’先前那人哼了一声,说:‘放屁。’
“我听出是萧千绝和公羊先生的声音,又惊又喜,惊的是遇上他们;喜的是他们既然在,哥哥你也必然不远了。那人一听,脸色就变了,然后又发笑道:‘老怪物、老穷酸,你们都是一派宗师,怎么行事鬼鬼祟祟,背后跟踪洒家。’
“就听萧千绝说:‘什么跟踪?老夫不过瞧你的进境,多走了几十里路而已。哼,你又带了个女人,是嫌上次开封府吃的亏不够吗……’”
梁萧咦了一声,道:“慢着,你说什么开封府?”
“嗯,我记得他说的就是开封府?”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唉,胡老万那个蠢材,什么‘活骆驼’、‘死骆驼’,分明是‘贺陀罗’才对。”
却听阿雪又道:“那人一听,笑着说:‘好啊,萧老怪,干脆你和老穷酸一起来,洒家也不怕。’萧千绝却哼了一声,说:‘你不用激将,取你狗头,老夫一人足矣。’说完飞身跳下,一掌劈出。
“那人挡了一掌,笑着说:‘咱们先比脚力。’说完抓着我,撒腿就往山里跑,萧千绝也追上来。
“那人在山里绕了半天圈子,忽又停下来说:‘萧老怪,洒家带着一人,跑起来可辛苦多啦。如今打起来,你可占了很大的便宜。’萧千绝就说:‘好,你休息一盏茶工夫,咱们再打。’那人就说:‘闲着也是闲着,先比比其他。听说萧老怪你有两只秃鹫,凶猛无敌,对不对?’萧千绝说那又如何,那人就说:‘我也有几只鹰儿,大伙儿比一比鸟儿,再比武功。’
“他见萧千绝答应,就取出一根血红的笛子,吹奏起来……”
听到这里,梁萧接口道:“阿雪,后面的我都瞧见啦。”他心中感慨,此番阿雪得保清白,全赖九如与萧千绝。前者倒也罢了,但后者施以援手,却叫他满心不是滋味。
两人相对无语,坐了一阵。
良久,梁萧方缓缓道:“咱们回去吧。”阿雪皱眉道:“哥哥,你不去追萧千绝和公羊先生了么?”
梁萧摇头道:“我总不能抛下你。”说罢转身欲行,阿雪却呆了呆,忽地挽住他手,道:“哥哥。”
“怎么?”梁萧回头一瞧见阿雪眼眶里含满泪水,颤声道:“你千万答应我,不论怎样都不要丢下阿雪。这一天一夜里,我想到再也见不着你,真……真想死了才好。”她说着说着,泪珠已扑簌簌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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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萧呆了呆,伸手给她整了整秀发,叹道:“傻丫头,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阿雪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又觉他手指过处麻酥酥的,心儿“扑通”直跳。
梁萧挽起她手,正要举步。忽听“哈”的一声,从山梁后转出个人来,白衣白发,正是贺陀罗。
原来他趁九如被那无名高手缠住,藏身在灌木丛里,待四大高手走尽,方才钻出。他忖度九如等人即便要追自己,也会向前追赶,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必让三人扑了个空,当即转了回来,不想正遇上阿雪和梁萧。
他瞅了梁萧一眼,咝咝笑道:“小姑娘,他就是你哥哥吗?你叫得好亲热,洒家羡慕得很。要不你也认洒家做哥哥,好不好?”
梁萧逢此强敌,急思对策。阿雪藏在他身后,胆量大了些,叫道:“你头发都白了,做我伯伯都嫌大,怎能做我哥哥。”
贺陀罗脸一黑,摸了摸嘴唇,干笑道:“小姑娘你懂什么,洒家这叫少年白,不算老的。嘿嘿,你不要我做哥哥,我偏偏要做。”阿雪蛾眉微皱,撅嘴道:“才不要,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贺陀罗脸色一缓,呵呵笑道:“这好办,我把你这个哥哥杀了,就只有我一个哥哥啦。”
阿雪听得发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贺陀罗却笑眯眯地瞧着梁萧,似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忽见梁萧眼皮一抬,笑道:“九如大师,你来得正好。”
贺陀罗被九如千里追击,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匆匆转头,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知上当,再一回头,却见梁萧抱着阿雪,飞也似向一座山峰奔去。
贺陀罗心中恼怒,嘴里却咝咝笑道:“好弟弟,你倒会哄人?”他一晃身,两个起落离梁萧已不过十丈:“小姑娘,你想你哥哥怎么死?是囫囵着死,还是零碎着死?若是你不跑,我倒能叫他死囫囵些。”阿雪吓得牙关咯吱直响,话也说不出来。
梁萧忽一转身,钻入一处密林,大叫道:“公羊先生?”贺陀罗笑道:“好弟弟,你又哄哥哥啦,呆会儿洒家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瞧是怎么长的……”边说边钻入林中。
谁想他话未说完,便觉锐风破空。贺陀罗身形后掠,双掌拍出,却见数枚细小物事扑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时,竟是数枚碧绿松针。
贺陀罗大吃一惊:“老穷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见他与萧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绕到这里来了?莫非他恨我屡屡暗算,故意让这小子诱我到此,以图报复。”他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纵出林子,厉笑道:“老穷酸,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胆的滚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却不见应声,贺陀罗心中惊疑,又喝一声:“老穷酸!”仍不闻动静。他仔细回想,但觉那数枚“碧微箭”劲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日那般神出鬼没、劲疾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