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行空大惊,铜鼓横扫。花生形同鬼魅,又在他左手背上摸了一把。雷行空惊怒交迸,鼓槌一挥,向花生砸去,不想花生一转身,来个“割肉喂鹰”再在他左颊上摸了一把。
众人只瞧花生在雷行空身上摸来摸去,无不惊奇。梁萧又是惊讶,又觉可惜:“小和尚若手重一些,雷老儿岂不输了三回了?”雷行空连着三次道儿,愤怒异常,连声大吼,全力施展“雷鼓九伐”,鼓槌频频击鼓,鼓皮反震鼓槌,落向花生,力道倍增。花生若一味闪避,雷行空拿他无法,但此时他摸过雷行空左脸,又想摸他右脸,雷行空看得分明,狠狠一槌砸在他手上。花生半身麻痹,大叫一声,仰天栽倒,忙使一个“脱胎雀母”,连打两个滚儿,狼狈逃窜。
雷行空扳回劣势,气焰陡盛,大声呼喝,双手狂舞,鼓声震天动地,鼓槌鼓皮之间,迸出缕缕火光,射落在地,地上残花败叶顿时化为灰烬。
花生无法近身,惶急道:“梁萧,不成啦,不成啦,俺摸不到他,他也不会认输啦!”梁萧听得这话,恍然大悟,苦笑道:“花生啊,我让你摸雷大娘子,又没叫你摸雷老头子。雷大娘子细皮嫩肉,被你摸到铁定认输,雷老头子皮粗肉厚,你摸他百十下,他也不当一回事!”
楚羽听到这里,不禁满脸羞红,忖道:“小秃驴方才那几下进退如风,换了是我,定然没法躲开。”想着又是后怕,又觉庆幸。
花生让过一轮抢攻,叫道:“不能用摸的,怎么办好?”梁萧笑道:“不能用摸,用打就好。”花生摇头道:“不成,师父说了,不许俺动手打人。”
梁萧双眉蹙起,凝视鼓槌击鼓迸出的白光,心头一动,想起《天机随笔·格致篇》中的几句话来:“琉璃交于毛发,生蓝白之火,触手微麻,其性类于九天之电,若聚少成多,未始不能断巨木、焚人畜。”他不由脱口叫道:“花生,那不是针刺,是电,九天之电。”花生闻言大奇,应声道:“酒店自然是好的,但这个酒什么店大大不好!”
梁萧不禁哑然。雷行空却惊骇莫名,他手中青铜鼓为上古神物,据说是黄帝征蚩尤时,聚昆山之铜,取雷兽之皮,制成的一面雷鼓,那只鼓槌则名“七阳槌”,为雷兽腿骨所化。雷兽为上古奇兽,生于雷泽之中,早已灭绝,传言用其皮制鼓,震惊百里,其骨制成“七阳槌”,击鼓之时能生出九天雷火,藏于“七阳槌”中,寻常人一触即死。这一槌一鼓是雷公堡镇山之宝,重达八十余斤,携带不便,此次为对付楚仙流,雷行空特意携来,不想竟被梁萧一眼瞧破奥妙。
梁萧既知其理,心下便已拟出破解之法,正要说话,却听雷震怒道:“梁萧,你也是天下有名的人物,怎么尽做这些违约勾当!”梁萧道:“我又怎么违约?”雷震道:“你明目张胆指点这小和尚,岂不是你两人对付我爹一个么?”楚羽相帮丈夫,也道:“是啊,大家各凭本事堂堂一战,才算本事!”楚仙流也点头道:“不错,梁萧,头一阵情有可原,这一阵么,小和尚未必会输,你就不要从旁指点了。”梁萧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知如何应付这面破鼓。楚前辈武功绝伦,定有破解之法吧?”
他既然不便指点,便来个请教,声音甚大,众人无不听得清楚,纷纷张大耳朵,听楚仙流说话。楚羽大急,心道:“若三叔说出破解之法,与梁萧说出又有何分别?”她忙急道:“三叔,别上他当!”楚仙流自也明白梁萧的把戏,微笑不语。
梁萧叹了口气,道:“楚前辈也不知道么?唉,难怪只好任凭雷行空撒野,弄得枝残花落,一片狼藉。”楚仙流生平爱花成痴,雷行空施展“雷鼓九伐”,十丈内花木尽摧,令他颇为不悦,此刻梁萧这么一说,他明知是激将之法,也不由冷笑道:“‘雷鼓九伐’何足道哉!‘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八字,足可破之。”
梁萧一愣:“这老头儿掉什么文?”他转向花晓霜问道:“你知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花晓霜随口道:“这是《庄子》中的话,全句是说:‘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人始含其聪矣’,竽和瑟为乐器,‘擢乱六律,铄绝竽瑟’,也就是扰乱音乐节奏,销毁演奏乐器的意思!”
楚仙流瞥了晓霜一眼,暗暗点头:“这女娃儿记性了得!”柳莺莺心中却想:“她知书达理,咬文嚼字的本事胜我百倍,莫非梁萧就是看中她这个么?”想到这里,胸中妒意越浓。
梁萧得此解释,心头暗喜,放声笑道:“听晓霜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好比有人打鼓,我把他的鼓打破了,他就没辄了!”雷震大怒,厉喝道:“他妈的,梁萧,你这算不算违约?”梁萧笑道:“我跟人讨论学问,也算违约么?‘铄绝竽瑟’可是楚前辈说的,我打个比方解释解释,也算违约么?”他长于诡辩,雷震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怎生驳他。
花生得了梁萧言语,瞅了瞅铜鼓,忖道:“是呀,他没了鼓就没法敲鼓。俺不能打人但可以打鼓。”他被雷行空逼得东躲西藏,心里憋得慌,想到此处,身形一敛,双拳陡合,由“三十二身相”化为“一合相”。
花生进入这一境界,好似天地万物尽皆被纳入体内,心中生出无坚不摧、无惧无畏之念。他环眼圆瞪,再不是那个憨头憨脑的小和尚,而现出金刚之相。
雷行空见他神色有异,气势大变,不觉心头惊诧,未及转念,花生身形一晃,双拳陡出,不偏不倚,击在雷鼓之上。只听一声巨响,雷行空虎口迸裂,雷鼓却似脱弦之箭,飞出十丈之遥,重重砸在地上。
众豪杰大惊,好事者抢上一看,却见一个大洞贯穿雷鼓上下,拿在手上足可看见脚掌,再摸那破碎鼓皮,但觉坚韧异常,当真为生平仅见。
雷鼓被毁,“七阳槌”没有鼓皮,不能蓄积雷火,便与寻常棍棒无异。雷行空重宝被毁,惊怒难当,丢开鼓槌,展开“奔雷拳法”,呼呼两拳,打向花生。花生一时兴起,打破雷鼓,心中大感歉疚:“他这么生气,俺便让他打两拳,出气好了!”想着他双手护住双目与下阴要害,任凭雷行空“噗噗”两拳,打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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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行空一招得手,大为惊喜,但见花生退了三步,伸手展足,竟无丝毫伤损,心中好不骇然,咬咬牙,扑上前去,又是两拳一腿。花生退了半步,作“寿者之相”,以手托腮,上身右屈,下身左扭,大金刚神力遍身流动,将拳脚劲力一时化解。雷行空但觉触手之处如中败革,拳上劲力无影无踪,好似落入汪洋大海,更觉骇异,但此时骑虎难下,绝无就此认输之理,大喝一声,合身又上,拳脚若连珠炮一般发出。
二人说话之际,雷行空连出十拳,拳拳着肉,打得噗噗作响,花生一边以“三十二身相”化解拳劲,一边苦着脸道:“俺打破他的鼓,难怪他这么生气,让他打两拳解气也好。”
梁萧听他语气从容,情知无碍,但听他说完,不由啐道:“放屁!哪有这种道理,快快还手,一拳把人放倒,大家省事。”
话音方落,只听砰砰两声,花生臀上多了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他匆忙使个“马王飞蹄”,伸腰展足,将来劲化解,口中叹道:“不成的,师父不许俺打人。”雷行空听出便宜,心中大喜,当下放开手脚,拳脚掌指好似狂风暴雨,直往花生身上倾落。
群豪见雷行空不顾身份,如此对付一个小和尚,大为不齿,议论纷纷,梁萧更是越看越怒,若非限于约定,早已冲上。花晓霜只怕花生抵挡不住,被人打死,惶急之色溢于言表。柳莺莺也不由凝视斗场,露出关切之色。众人虽神色种种,想法各异,但都有一个念头:“这和尚是人不是?被这般拳打脚踢,便是一块精铁也打坏了,他怎还能若无其事。”
雷行空斗到此时,已是横下心肠,情知今日若打不倒这个和尚,从今往后只怕雷公堡声名坠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一念及此,他奋起精神,又打了十来拳,但他终究年纪不轻,气血不如少年,加之招招全力以赴,不觉有些气喘心跳,拳脚也隐隐作痛。
花生见状便道:“老先生,你若打累了,歇口气再打不迟!”众人一听,禁不住哄然大笑。雷行空退了一步,老脸殷红如血,怒道:“去你妈的小秃驴,给老子闭嘴。”花生听得这话,“嗯”了一声,果然把嘴闭上,众人又是大笑,赌斗俨然成了儿戏,雷公堡一众人都觉颜面无光,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雷行空下台不得,吸一口气,正想再度扑上,却听楚仙流道:“梁萧,你说如何?”梁萧道:“花生既不肯出手,这般拖下去,无休无止。大家就此作罢,算为平手如何?”楚仙流道:“三场中一胜一平,若第三阵你方输了,这胜负怎么计算?”梁萧笑道:“尚未斗过,你怎知我定然会输?”楚仙流抚掌笑道:“凭你这句,就当先喝一坛,再行打过。”梁萧笑道:“要喝便喝,何须这么多由头?”
楚仙流哈哈大笑,将手一挥,楚婉捧出两大坛“百花仙酿”,交到二人手中。楚仙流随手拍开泥封,道:“请!”梁萧一笑,二人捧坛畅饮,顷刻见底,各自抛开,摔得一团粉碎。
楚仙流目视梁萧,笑道:“还能斗么?”梁萧笑道:“怎么不能?”楚仙流拍手道:“好,既然喝过这坛酒,你不许再叫我前辈!”梁萧奇道:“那叫什么?”楚仙流笑道:“叫我一声老哥如何?”
梁萧闻言,心头乍惊乍热,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楚仙流笑道:“一言为定,你叫我楚老哥,我便叫你梁兄弟。”梁萧笑道:“老哥说得极是。”
这几句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楚仙流在武林中辈分之高,声望之隆,当世少有;而梁萧统兵伐宋,声名狼藉,乃是南朝武人恨之入骨的奸贼。这二人此时一坛烈酒下肚,竟然称兄道弟起来,当真出人意料。于是众人均想:“他二人莫非醉了?”但看二人脸色,却跟往日一般,心头又是一惊:“这坛酒少说也有十来斤,若无绝顶内功压制,只怕饮者当场便会醉倒,敢情他二人尚未动手,先已斗起内力来了?”
梁萧、楚仙流一旦对上,雷行空与花生便各自返回。花晓霜将花生拉过把脉,但觉血行旺盛,并无受伤之状,但仍不放心,问道:“花生,你有什么不适?”花生摇头道:“俺很好。”他瞅瞅雷行空,嗫嚅道,“只怕那位老先生有些不好。”
雷行空隐隐听见,心头一惊,忽觉腿脚手掌又痛又痒,低头看去,双手红肿异常,竟然胀大一倍有余,略略一碰,便钻心痛楚,再看双腿双脚,也是如此。原来,“三十二身相”不仅能卸去对方的拳劲,还能将劲力转回,反伤敌身,花生虽非故意伤人,但为求自保,有意无意仍将少许劲力还了回去。雷行空激斗之时,血行正盛,心忧胜负,尚自不觉,此时一旦松懈下来,便觉四肢痛痒难忍,竟然呻吟起来。雷震闻声诧异,上前一步,拉开他袖子一看,却见雷行空一双膀子,好似见风便长,肿得如冬瓜一般,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