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微微苦笑,正欲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怪笑,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老秃驴,不要逃,我看见你啦。”梁萧一惊:“这个怪人怎地来啦?”当即扬声叫道:“释岛主?”那人咦了一声,道:“谁叫老子?”梁萧听释天风口气,似乎清醒许多,甚是诧异,笑道:“释岛主,你连陪你治病的小朋友也不记得么?”释天风略一默然,忽地哈哈笑道:“想起来啦,是陪我打架的小子?好啊,好啊,待我揪住老秃驴,再来与你亲近。”梁萧听他记得自己,更觉惊奇。释天风叫声一起,附近房舍逐一亮起灯火,却听释天风又道:“我瞧见了,出来出来……咦,老秃驴怎地变成小秃驴了,哼,你当拔了胡子,老子就认不出来了?这个光头,我可是认得明明白白的。”叫声中夹杂呼呼响声,似是掌风激啸,忽听花生啊哟一声痛呼。接着便听九如喝道:“老乌龟,你莫要得寸进尺,真当和尚害怕你么?”
却听释天风笑道:“奇怪,怎么出来两个秃驴。哈哈,是了,老秃驴,这小秃驴是你孙子吧?难怪都是光头。”九如呸道:“他是你老子。”释天风奇道:“他是我老子?你是他爷爷……”猛然间明白过来,怒叫道:“好秃驴,你骂我是灰孙子?”二人口中互骂,拳掌相交的噼啪声却是不绝于耳。花生叫道:“师父,俺来帮你。”九如喝道:“没你的事,躲开些……”话音未绝,轰然大响,一座假山应声而倒,却听释天风厉声长啸,远处两道人影腾起数丈,一左一右纵上屋顶,缠斗一处,出手之快之奇,当真不可思议。
梁萧恍然大悟:“九如大师的对头竟是释岛主,这也难怪,此老委实称得上‘缠夹不清’,但不知他怎生寻到这里?”眼见不少人走出房子,便发出数枚“神仙倒”,出房者不及观看,便即昏迷。
梁萧心知不可久留,抢到全太后房前,道:“昺儿,若然不走,可就来不及啦。”房中默然片刻,却听全后低声交代几句,赵昺却只呜呜哭泣,片刻功夫,便听门响,王清蕙挽了赵昺走出,赵昺满脸都是泪痕,抽噎道:“叔叔,妈妈不肯走,她说她走了,会连累他人,她……她让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
梁萧心头暗叹,王清蕙上前一步,稽首道:“汉祚运移,天地反复,大宋仅剩这点血脉,还望壮士大仁大义,善为护持。”梁萧道:“大仁大义不敢当,但昺儿的安危你尽管放心。嗯,王姑娘,你肯和我一道走了。”赵昺闻言,拉住王清蕙衣袖道:“蕙姑,你跟我走吧!”王清蕙敛眉苦笑,合十叹道:“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赵昺瞪着眼,茫然不解,梁萧叹道:“人各有志,姑娘一心与故主同圆同缺,共历荣辱,好生令人相敬。只是前途多艰,还请善自珍重。”拱手一揖,转身抱起赵昺,与花晓霜大步奔出。
不出十步,只见庵外火光冲天,喧哗一片。梁萧心中叫苦,忽瞧见花生在前方团团乱转,搓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便将赵昺递给他道:“我去瞧瞧。”纵身上房,却见数百名元军士卒堵在门外,手持兵器,盯着一处屋顶,那里两道黑影忽来忽去,斗得正剧。敢情一众禁军闻声赶来,却被九如与释天风吸住了心神。
屋上二人已斗到紧要处,各出平生绝学,只见释天风恍若流光魅影,一眨眼功夫,也不知出了几拳几脚。九如却将乌木棒插在身边,拳随身转,直来直去,绝无花巧,但便是如此,释天风虽有天风飙来之势,却也占不得丝毫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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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日释天风追赶贺陀罗不得,又在山东境内闲逛月余。这一日,忽尔遇上九如和尚,他四次为九如所败,多年来耿耿于怀,此番东来,正为寻他晦气,别的事物他或许不记得,但九如的武功相貌却是须臾不曾忘记,见面也不多言,立马动手。九如唯有出手自保。三十年不见,两人各有精进,释天风所学原本杂而不纯,但晚年悟通“无法无相”之妙,得成正果;九如专心修炼“大金刚神力”,数十年之功,也是非同小可,斗到五百余合,九如不耐久战,撒腿便跑;释天风却死缠烂打,穷追不休。
九如轻功虽然了得,怎奈“灵鳌岛”轻功天下无对,释天风更是个中翘楚,两人追追逃逃,从山东斗到河南,又自河南直下江北,再从江北一路北上。九如频使诡计,只求脱身,怎料释天风为人固执,此番定要分个高下,不论老和尚怎么屎隐尿遁、使奸弄诡,总是摆脱不掉,即便头两日侥幸逃脱,第三天释天风包管寻到,如此反反复复,百试不爽。
如此这般,两人一逃一追到了黄河边上。九如百般无奈,狠心抱了一块巨石,扑通跳进河里。这法子大出释天风意外,但他正在兴头上,岂肯就此罢休,也随之跳入河中,潜了一阵,但觉黄河水浑浊不堪,无法视物,只好重回岸上,大声叫骂,想激九如上岸,谁知骂了三个时辰,仍不见九如的影子。释天风只当老和尚溺死河中,悻悻不已。哪知道,他在这里死守河岸,九如却抱了大石,屏息凝神,在河底走了一个时辰,从一下游隐蔽处上岸,脚底抹油,直奔大都应约。
释天风练功失忆,心智混乱,但与九如几番剧斗,略占上风,数十年心愿得偿,追到黄河边时,失忆症已好了七七八八,静坐一日,忆起不少往事,至乎梁萧之事也都想了起来。但因胜负未分,释天风心病也难全好,一时恍兮忽兮,沿河行走,逢人便问九如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被他从一个渔人那里探知九如行踪,释天风知道九如没死,惊喜欲狂,追到大都城中,昼夜搜寻,终于发现九如踪迹,赶来无色庵中。九如慌忙躲避,花生却躲闪不及,被释天风揪了出来。九如无法可施,只好出手。
二人越斗越急,释天风不耐,蓦地伸手展足,拧腰转背,丝丝锐风自周身射出,活似一个满身布满尖刺的大刺猬,团团滚向九如,正是灵鳌岛镇岛之学“仙猬功”,又名“无相神针”,能自周身百穴射出真气伤敌。九如与他厮斗已久,深知厉害,也将“大金刚神力”使到极处,一拳一脚,蕴藉十方之力。这两大神功俱都出自佛门,均得无相之妙,端地棋逢对手,翻翻滚滚,直斗到一座极高大的房屋顶上。
地上众禁军觑得久了,有人还醒过来,叫道:“两个人都是奸细,放箭射他们下来。”众军听得这话,纷纷取下弓箭,瞄准二人射击。释天风正斗得高兴,忽被打扰,心头火起,怪叫一声,弃了九如,纵入人群,指东打西,霎息间打倒数人。众军士见他来势如鬼如魅,直惊得大喊大叫,举刀抡抢,齐扑上来。九如心中窃喜,哈哈笑道:“老乌龟你慢慢耍子,和尚不奉陪啦。”跳下房顶,拔足便走。释天风情急之下,顺手抓起一名禁军,喝道:“老贼秃,接着!”将那人如流星赶月般掷向九如。九如心知若不接下,这名禁军势必头开脑裂。他虽然举止猖狂,但佛性暗藏,不忍瞧人送命,一反手将那兵士接下,轻轻放在一旁。
释天风大乐,笑道:“接得妙,再来再来。”双手左起右落,右起左落,抓着身畔禁军不绝掷出,九如随放随接,手忙脚乱,禁不住破口骂道:“老乌龟,你要打架和尚奉陪,不要拿旁人出气。”
释天风叫道:“好啊!”却将手中两名军士随手掷出,九如方才接住,忽见人影一晃,释天风迫到眼前,双掌飘若风吹败叶,落向他胸口。九如两手抓人,胸前空门大开,设若用手中两人格挡,或能挡住释天风的掌力,但老和尚一生光明磊落,不肯行此下作法子,舍人救己,当下暗叫一声:“罢了!”不闪不避,气贯胸膛,硬生生接下释天风双掌。释天风这两掌挟浑身之力,直有摧云断石之威,以九如之能,也自抵挡不住,噔噔噔退出丈余,瞪圆双目,嘿道:“老乌龟,你打得好!”口中鲜血如泉涌出,一时染红颌下白须。
释天风一击而中,也感意外,奇道:“老秃驴不济事了么,不要逃,再接我一掌?”一纵丈余,飞身扑来,九如暗自苦笑:“老和尚横行一世,竟死在一个臭疯子手上。”放下手中二人,正要抵挡,忽见眼前黑影一晃,梁萧抢到他身前,足下稍旋,右掌横切释天风手腕,左手并指若剑,刺他额心。释天风小臂圈转,变掌为爪,叼向梁萧脉门,额头不退反进,撞梁萧手腕,双腿则连环迭出,狂风骤雨般踢向梁萧下盘。
这三招同使,妙入毫巅,梁萧慌乱避过,但左手二指收缩不及,只觉释天风“印堂处”射出一缕锐风,刺在指尖,又酸又麻。心头一凛:“这便是‘仙猬功’了?”
释天风这一招被梁萧躲过,不怒反喜,眉开眼笑道:“好本事!”将九如抛在一旁,拳掌齐出,尽向梁萧招呼。梁萧使开“碧海惊涛掌”,仓促拆了两招,但觉释天风招式精绝,甚难抵御,心忧如此下去,没个了局,眼角瞥处,忽见众禁军收拾队形,逼将过来,九如靠在围墙之上,气色灰败。梁萧心中一紧,恰适释天风一掌挂来,便勾手卸开,右掌虚拍,释天风正要拆解,忽见一颗粉色小丸自梁萧袖里射出,释天风不知来得是什么物事,顺手一荡,不料那小丸被掌风一激,嗤得化作一团淡淡烟雾,释天风转念不及,吸入些微,顿觉一阵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住。
梁萧放出“神仙倒”,实属无奈,他口含解药,不畏药性,眼见释天风步子虚浮,纵身跃上,掌中夹指,点他“膻中”穴。指力方到,忽觉释天风胸肌其滑如油,将他指力卸在一边,梁萧见他中了迷药,尚有如此能耐,心中惊佩,正要变招,忽听释天风一声怪叫,躬身脱出梁萧掌下,乍起乍落,顷刻间越过一处房屋,消失不见。
梁萧不料他中了“神仙倒”,仍有脱身之能,不由惊服其能。忽听脚步声响,转身一看,只见数百禁军把弓扯满,箭镞亮晶晶一片。梁萧转身挥袖,将剩下的“神仙倒”一并射出,化作团团烟雾,只听箭雨呼啸,激射而来,梁萧挥掌扫开箭雨,退至九如身前,众军士向前进逼,想要生擒,不想一头撞入“神仙倒”的药雾之中,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一霎间倒了五十来人,剩下禁军不知究竟,争相后退,乱作一团。
梁萧趁乱扶了九如,退入无色庵中,叫道:“花生!晓霜!”九如轻咳一声,指着远处道:“你看那里!”梁萧掉头一看,但见花生直挺挺扑在假山之下,花晓霜与赵昺俱都不见踪影。梁萧顿觉心往下沉,额头上渗出汗来。九如在他肩上一拍,叹道:“勿要慌乱,小和尚还活着!”梁萧定睛细看,果见花生背部起伏,尚有生机,当下将“鲸息功”透入花生背心,在他百脉中走了一匝,将被制穴道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