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去看,只见她右手小指弯曲成奇怪的样子,指根往后压,几乎贴着手背,指尖却往外弯成九十多度。王氏死死盯着那指头,吓的簌簌发抖,魂不守舍如痴呆,刘昆家的也脸色不好看,盛紘沉着面庞,一语不发。
钱妈妈疼的脸色紫红,眼白翻起,半昏厥过去,小桃赶紧把绿枝刚端来的茶倒出一碗,噗得泼在钱妈妈脸上——虽然电视里大多用冷水或冰水泼醒犯人,但事实证明,热茶水效果也很好。钱妈妈悠悠醒转,眼前就是屠虎那张鬼哭狼嚎的脸。
只听这男人阴森森道:“再有半句胡说,咱们就再来一回。反正你有十根手指。”钱妈妈吓的几欲死过去,连忙点头。
屠虎松开手臂,抽走那块汗巾,然后退出去,再度立到门外廊下——到底看在这是顾侯夫人娘家的份上,他没下狠手,也没见血,不然大约还得吓昏几个。
明兰冷漠的盯着钱妈妈:“说罢。”
这回钱妈妈是竹筒倒豆子了,她捂着手指,哆哆嗦嗦全说了:“…康姨太太给了我银子,叫我把府里的事跟她说。昨日她又给了好些,叫我盯紧了,待老太太病倒后,但半点风吹草动,立刻去报她…”
明兰笑了笑,转头道:“爹爹,现下你知道我为何要封府了罢。”
盛紘气的不行。倘若昨夜明兰没有假作一番,先哄走了众人再细细查探,而是当场发作起来,那么自家的内贼已通了外鬼了。
明兰叫屠虎将钱妈妈拖了下去,看着渐渐发蓝发亮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就叫康姨妈以为家里风平浪静罢。”——这个时候正好。
她转头对刘昆家的道:“刘妈妈,快快起来,这回怕是要辛苦你了。”
刘昆家的站起身,硬着头皮道:“请六姑奶奶吩咐。”
明兰分外和颜悦色:“这么多年,你时常劝着太太别犯糊涂,我就知你是个好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太也叫连累的不轻,只能烦劳你去趟康家,去把姨太太请来,到时候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兴许事情就清楚了呢。”
刘昆家的糊涂:“去请姨太太?”这会儿六姑奶奶活剥了康姨妈的心都有,还请什么呀。
明兰点点头:“你要作出神色慌张的样子,只说老太太挣扎了一夜,如今终于不好了。太太胆子小,也害怕了一夜,这不,天一亮就来请姨太太过来。请她好歹帮亲妹妹壮个胆,出个主意,帮把手什么的。”
刘昆家的明白了,心头发冷道:“这…姨太太肯来么…?”
明兰深意的笑了笑:“她为甚不肯来?倘她问起太太是否通知了几位姑奶奶,你就说,最先就报给她听了。几位姑奶奶有夫家,待天色大亮再去请。”
刘昆家的细细一咀嚼就明白了,姨妈的确会来的。
钱妈妈没去报信,说明一切正常,自己再装模作样一番,康姨妈自会以为王氏见出了人命,如今怕的半死,正需要她;她也需要来探听消息,顺带收拾掉一些证据。
刘昆家的心中暗叹这六小姐好生厉害;只能低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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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昆家的彻骨寒冷,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定把姨太太请了来!”
待刘昆家的也出去了,绿枝搀起吓的半死不活的王氏回了里屋,盛紘才皱眉道:“何必诓人?直接去与康家理论就是了。”
“倘若事情属实,一切证据落实。康家…哦不,王家肯把康姨妈交出来,任我们发落?到时候,难道我们领着家丁打上门去,还是真的告到衙门去,求个明正典刑?”
明兰亲手倒了碗茶,奉到父亲面前,“把人捏在我们手心里,要杀要刮,还是毒酒白绫,自可我们说了算,谅王家也不敢去告。”她放低声音,“爹爹,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毁了大哥哥的前程,毁了盛家的脸面。”
盛紘大骇:“你要康王氏的命?!”
明兰道:“爹爹放心,我不会给爹爹惹麻烦的,我会把人提到外头去杀。”
盛紘捧着茶碗,半天反应不过来。
十几年来乖巧可爱的小女儿,怎么忽然变成了个母夜叉,不但忤逆生父,威逼嫡母,用刑,诓人,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还口口声声要杀人!
他喃喃道:“你生母早逝,墨兰要划破你的脸,亲事一波三折,许许多多不容易,你是多么顾全大局,从不计较什么。为何如今……”
明兰低低苦笑:“是呀。这是为何?”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出去了,“……爹爹歇息会儿罢,女儿去再去看看老太太。”
盛紘看着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忽然发觉,他从来没认识过这孩子。
……
小桃扶着明兰,鼻腔浓浓带着哭:“夫人,我们真的能为老太太报仇么?”
明兰疲惫道:“你记住一句话。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往往是看谁比谁豁得出去。爹爹,太太,还有王家,康家,他们谁都不敢真豁出去,可是我敢!”
顿了顿,她轻轻道:“不为至亲至爱之人报仇,有时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怕这怕那,不过是顾忌太多,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了。”
小桃抬头道:“夫人,那你都舍下了吗?”
明兰神色很奇特,回了一句:“若是没有祖母,我又有什么可以舍的。”这个肉身原本不是她的,就不用感谢盛紘和卫姨娘的生育之恩了吧。
进到里屋,明兰道:“我和祖母说会子话。”
房妈妈看了看明兰侧脸上的红肿,含泪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不过短短半日,盛老太太瘦了足足一圈,皮肤干涩皱褶,焦黄枯瘦,依旧昏睡不醒,但已止住了呕吐和腹泻。明兰坐在床边,把头慢慢贴到老太太胳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心里默念——谢谢你。在我最彷徨无依的时候,养育我,保护我,教我长大,让我有勇气面对这个讨厌的地方。
她一直很会装。装作无所谓,装作丝毫无惧,其实她心底怕的要命,这个纯然陌生的世界中,倘若没有这个老人的关怀和温暖,那她会是什么样?盛老太太像一块坚固的磐石,稳稳立在她身后,让她依靠,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回头时,有一座安全的避风港。
“我绝不放过她们。”她轻轻道,“您不该这样死。”老太太应该活到一百多岁,儿孙都孝敬她,爱她,然后,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您孤苦半生,没有骨肉,没有家,所以她们欺负你。放心,你还有我。”她忽哀哀的哭起来:“便是众叛亲离也罢,就当我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说这部分情节,某关这里多句嘴。
古代中国从来不是法治社会(现在也不见得全是),像一部分读者说的,这件事情盛紘一定要狠狠处罚,好好处理,不然会如何如何糟糕——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盛老太太这件事被捅了出去。
倘若没被捅出去,那么就可以掩过去。
《红楼梦》中,薛蟠打死那个冯少爷,人家还是有家有产的中等之家呢,人家也是一路告状,结果呢……?
《金瓶梅》中,李瓶儿的老公是怎么死的,武大郎是怎么死的,西门庆不也活的好好的?
像一部分同学甚至联想到这次是老白花的诡计,故意把明兰哄出去,然后对小团子不利,我觉得吧,想太多啦。
一切都要看实力,当时老白花已经分家出去了,伟哥也没什么出息,怎么跟大权在握的顾廷烨相比,哪里有那么多人帮她?何况只要看着孩子的崔嬷嬷不答应,老白花根本见不到团子,难道她还能领人打一架不成?
何况还有公孙先生在家。
这次盛老太太的事,我尽量站在每个人的角度去写。
首先,老婆想毒死老妈,不论这件事是否能得到完美解决,只要闹出去,就是一个丑闻,对盛紘及其儿子的仕途是个重大影响。
所以盛紘会怎么想呢?当然,他希望把事情控制在家庭范围内,外面的人最好一个也别知道。
其次,王氏为什么会拽呢?她也是吃住了这一点。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知道盛紘不愿张扬,而内部处理的话,她又有娘家撑腰。
再次,明兰又是在拿什么要挟呢?
这父女夫妻三人之间,基本上构成一种很微妙互相妥协的关系。
再说一次,古代从来都是家丑不可外扬,任何家庭烂事,最好都是捂住了,不要闹到外面去,更加别说闹上公堂。
而大户人家里面的所有事情,好像红楼中,里面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但明面上还是花团锦簇,一点波澜不惊,而明兰的作用,恰恰是要把事情闹起来。
先总结一下,部分读者对193章的情节表示些许不满,大约意见是:孝是古代的操守标准,是十恶不赦的前几名,王氏再丧心病狂,再脑残,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因而这个情节实在太违和了,并且有些刻意。为了烘托主角,导致王氏和盛紘的角色崩坏。
是这样吧?感谢几位读者的意见,现在陈述我的观点。
当初在写这个情节时,我考虑了很久。但我在《阅微草堂笔记》还有《洗冤集录附注》不知哪本中看到过这么个案例——婆婆十分恶毒可恶,动辄虐待打骂儿媳,甚至撺掇儿子休妻,儿媳终于忍无可忍,奋而将婆婆杀死(还是毒死,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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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不论谁对谁错,总之这个媳妇是杀了婆婆的,也就是说,即使全天下都宣传孝顺的道理,即使孝顺成为社会的行为准则,依然不是百分百保险的,依然有人会为了某种理由铤而走险。所以,儿媳谋害婆婆,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满意这个情节的读者,拿了《红楼梦》做例子,表示即便贾府这么混乱,也没有人想过要毒死贾母。我认为这个根本不可比。
从小说中来看,贾母是贾赦贾政两兄弟的亲娘,贾政侍母至孝,几近愚孝,是真正发自真心的孝,而且当时贾母的娘家史家也还好好的,哪个媳妇敢胆边生毛去闹这个猫腻?!
从现实来看,曹雪芹的老祖宗就是康熙的乳母孙氏,那就更别开玩笑了,康熙自小无父无母,对他这个乳母感情多深呀,曹家的荣耀有一般是来自这个老祖宗。哪怕曹雪芹的爹并非孙氏亲生,也是服侍的恭恭敬敬,当菩萨一样供着。
这和本文中的盛老太太根本不可比。
首先,盛老太太的娘家早已断绝关系了。其次,她青年守寡,所以并没有从老公那里获得诰命,而至今盛紘也只是个中等文官,也没能请到诰命。再次,盛紘并非老太太亲生,而且对她的孝顺大多是表面上的,并非真正发自肺腑,这是王氏也心知肚明的。
再来说王氏。
虽然她在丈夫处无宠,但她有得力的娘家,哥哥的官位和老公差不多,老娘是诰命夫人,老姐的庶女给王爷为妾(康姨妈灌输给她的底气);最重要的是,此时她的儿子长柏已如旭日东升,前途不可限量,长女华兰也在袁家混的风生水起,女婿袁文绍越来越出息。
因此,她深切的认为,自己应该活的很惬意,很有面子,在内府里自己就该是老大。
可偏偏不是。老太太不断打压她,而每次在大事上的抉择上,盛紘也毫无例外的站在嫡母一边,致使管家大全落在大孙媳妇手中,王氏被架空,成了门面菩萨。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导致王氏越来越窝火,加上康姨妈的撺掇,她就越想越气。
这里,部分读者忘记了一个事实。王氏从来没想过要老太太死,她没这个胆子和智慧,只是想让老太太病一场,自己可以收回大权,并且得回尊严。
对于脑筋清楚的人,例如我们聪明的读者们来说,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听信旁人的话,总会多考虑考虑,多想想利弊;可王氏是个糊涂人,准确来说,她是个容易激动愤怒的人,所以才会在林姨娘柔弱的眼泪攻势之下,全面输掉老公的心。
现实中这种糊涂人难道没有吗?某关的亲戚里就有这样的人,一上火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什么傻事都会去做。
所以,当康姨妈巧言令色的一通撺掇侯,更年期的王氏就发昏了,在她看来,不就是下把巴豆那样的事么?何况她并不认为会被发觉(每个犯事者都是这么想的)。
而康姨妈是居心叵测,打着‘哪怕事情揭露,自己也能推脱的一干二净,让王氏去顶罪’的主意。
至于盛紘,他也并非罔顾嫡母的性命,母子感情嘛,还是有那么点的,只是他更热衷于自己的仕途和声望。按他的意思,先把事情按住,然后关起门来解决。当然,就像王氏所想的,看在王家和儿女的份上,盛紘又能把妻子罚得多重?
更别说康姨妈了,王家拒不交人的话,盛紘又不敢声张,估计连手都够不着。
总结,盛紘也不是不想处罚王氏,而是他的处罚方式和处罚力度,显然无法使明兰满意,并且她也一开始就想到了,所以才会提前布置一番,着意把事态扩大,要讨个公道。
这里补充一句。
我再次说一遍,古代不是法治社会,请大家不要把古代的法制想的太美好。
就算老婆毒死了老妈,做儿子兼老公的事后不报,通常算一个‘不查’,严重点算‘包庇’,再严重点算‘不忠不孝’,只要他没参与下毒,杀头是不会的,抄家也是不会的,但可能会革职或革功名,狠一点吃些官司。
至于明兰私设公堂——连这个情节也非议的读者呀,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有木有看过《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部电影是著名小说《妻妾成群》改编的。那会儿都已经是民国了,请问那个红杏出墙的三姨太是怎么死的?她是良妾好不好,又没卖身契,那家人凭什么杀死她。
从古代起,宗族势力就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力量,有些闭塞或偏远些的地区,宗族祠堂直接可以审判部分罪责,例如忤逆,通奸等。浸猪笼,私刑等,基本上官府在某些程度上是默认这种情况的存在的。
古代讲究的是情理法,三合一;法是排在最后的。并非说法是最不重要的,而是说,法这条路,是古代人解决问题的最后选择。古代人认为,可以的话,尽量别上公堂;尤其是家事,一旦上公堂,那就是丑闻。
当然,明兰私设公堂依然是不合法的,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只能这么选择。她需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抓住主动权,才能对抗康家,王家,还有扭扭捏捏的盛紘老爹。
明兰知道这是错的,但错又怎么样,只要能替老太太报仇。
以上,就是偶写这个情节时的构思过程。
欢迎大家指正,但请别再用‘因为孝是古代头号规范,所以王氏不至于干这种事’或者‘谋害嫡母是多么多么大的罪过,王氏哪那么神经’这样的论点了。我已经说过了,不论是文字记载的文言小说,还是口口相传的故事,儿孙谋害长辈的事从来都是存在的。
谁不知道造反是诛族的罪行,可历朝历代的野心家们难道少了?谁不知道停妻再娶是大忌,可几千年来的陈世美们还不是前赴后继。谋害婆婆和谋杀亲夫一样是罪不可赦好不好,呵呵,有胆有识的潘金莲们也不少。
无论这帮人后来都受到惩罚了,但至少有人这么做了。
在武林社会中还有比师门更要紧的吗?不肖的徒弟比比皆是。
无花和南宫灵兄弟俩,自小受疼爱,教育多么正统,结果给师父和养父下天一神水来毫无压力。其实天枫十四郎根本是自己不想活了,哪里是被杀死的。那个少林老和尚和丐帮帮主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好好应邀去决斗,堂堂正正的出手,一切光明正大,生死有命。结果被小鬼子暗算,十几年后要被自己养大的孩子修理。无花和南宫灵口口声声要报父仇,我看称霸江湖的野心才是真的。
还有欺师灭祖的张召重,危难之时离弃师父金轮法王的霍都,无嗔大师除了程灵素之外的徒弟们,整部笑傲江湖,连城诀,都是群魔乱舞。
任何一条公认的社会准则,都有其背叛者,这并不稀奇。
利之所在,人性如此。难道这都编的不靠谱?何况在王氏这个糊涂虫看来,她不过是扔了把巴豆而已。
作为一部合格的小说,情节设置既要情理之中,又要出乎意料,分寸很难把握。
郭靖,就算前面的经历都是必然,但是好端端就遇到黄老邪的独女,好端端黄蓉就爱他死去活来,好端端就遇到洪七公,一生屡获奇遇——金大师写出来就顺理成章。要是偶来写,老早被人骂‘死作者乱开金手指’了。同样案例也适用于韦小宝,张无忌等。
瑛姑身为贵妃,与人私通,按照我们的理解,事发之后就算不被逐出宫去,也该打入冷宫,而皇帝居然容许她在皇宫中生下野种。段王爷不肯救这个绿帽子的成果,瑛姑居然还怨毒几十年(自己给皇帝戴绿帽子还没事人似的)——按照种田文社会情理的思路,这个女人是不是太@#@#@了。
现实生活中,本来就有种种奇特不一的人,运气极好的,脑筋糊涂的,十分冲动的,忠厚善良的,自私虚伪的……so,为什么王氏不能给婆母下巴豆同时没有顾虑到孙子呢?
愚蠢,轻信,不孝,她既不是第一个,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