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娘亲很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女娃。”望着那片天空,苏檀儿在笑过之后轻声开的口“她一直希望着……
以后能给爹爹生个男娃,爹爹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爹爹至少对我热络一点,他说我聪明,将来有个弟弟肯定也会更聪明。爹爹总从我身上看将来弟弟的样子,娘亲就连看都不想看,那时候我老去粘娘亲,可娘亲不理我,
有时候我做错什么,惹得她烦了,她也不打我,只是挥手让奶娘把我抱走。相公,这世上最大的瞧不起就是这种了吧……
到后来我知道娘亲老想要个弟弟,一开始我甚至都有些恨弟弟了,不明白女娃有什么不同……………”山坡上的野huā开得斑斑点点的,苏檀儿将手搁在小腹上,看傍晚下的白云流散。宁毅原本闭上眼睛笑了笑,这时候睁开眼:“没事,她们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她。”“呵,我可以不喜欢娘亲,相公不行呢,否则会被人戳脊粱骨的,说女婿不孝顺。”宁毅偏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骂不过我。”“噗”苏檀儿忍不住掩住了嘴,井刻后,方才望了那天空,再度开口。
“我在女孩子中间算是比较奇怪的,后来念了些书,没有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而是觉得爹爹和娘亲没有对我好,一点也不公平。我在那大宅子里随着奶娘长大,一方面觉得自己要当个让爹爹和娘亲后悔的男孩子,要把家里的生意接下来,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一定要把女孩子该学的东西都学好,要不然不就证明自己其实羡慕那些男孩,这样不就输了么?”
宁毅伸手替她拈走一根枯在发端的草茎,苏檀儿的声音悠悠的:“在那样的家里长大,奶娘小时候对我好,总是说,我们是大户人家,我是大家闺秀,人家都羡慕。可是到我懂事的时候,我才觉得,没什么好羡慕的。爹爹不喜欢我,娘亲也不喜欢,若是小家小户,便没有这等苦恼,其实我也明白,若不是那个家实在太大,若是我上面有一个哥哥,爹爹和娘亲没有那样大的压力,我也不至于被冷落,我我不喜欢爹爹跟娘亲的那些时间里,后来发现,我也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了,那个家里……没有人情味……”
“我……妾身,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只是跟着旁人学来学去,其实也不像。妾身喜欢诗词,可自己作得不好,也不太会看,就告诉自己,那时候要学的、生意上的异西太多啦,根本没时间其实也不是的,妾身根本就不喜欢诗词,只是喜欢那种被人追捧的感觉有时候想到这些,看到爹爹娘亲的样子,就想,以后也不要生孩子了,若是生了孩子,养不好,她也像我一样,怪我这个做娘亲的,可怎么办………”
“标准太高了,谁也不会纯粹喜欢诗词你会是个好娘亲的。”宁毅插了一句。
苏檀儿摇头笑笑:“到了十四十五岁的时候,不想成亲,就一直拖啊拖啊,然后到真的拖不下去的时候,才选了相公。”她偏了头,看着躺在旁边的宁毅:“可那会儿也不是真心的,让小
婵去照顾相公,成亲那天跑掉了,好几天以后才回来,到后面虽然住在一块儿,对相公也没有太敬重太上心……”“不是已经很好了么?”苏檀儿在草地上摇头,表情已经变得平静起来,只是些许自然的笑容:“不是的”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已经微微哽咽了起来“不是很好的,那只是妾身在装,装得像是大家闺秀,装得很识大体,就跟装得很像喜欢诗词一样。妾身……只是在想着自己,想着稳住相公,让这个家看起来像个家,不被别人戳脊粱骨,也就够了,妾身没想过相公,………”
“女人真麻烦……”
“……………,可现在想了。”
两个人的声音响在一起,宁毅是无聊地嘟囔,苏檀儿是微微哽咽中的低语。
说完之后,倒不由得为这说话而轻笑起来,宁毅闭着眼睛将手掌横过去,手指几乎打上苏檀儿的脸颊,苏檀儿偏了偏头,微闭着眼睛,将脸颊靠在他手上,感受着手指的触碰。
两人素来都是果决之人,不喜矫情,在一起的时候,固然有小楼夜话那等在这年代看来浪漫的交谈。但实际上,苏檀儿性情练达,当初在小楼之上的交心,也都是以尽量自然的态度在说话,甜言蜜语是不多的。后来苏家遭逢大祸,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再到苏檀儿烧楼、圆房,虽然偶尔会有几句甜言蜜语,但那也基本是在床第之间。
苏檀儿的小女儿娇态并不多见,彼此都是厉害的人,就算真是打情骂俏,也都是心照即止。只是这两天,得知自己的身孕,再知道宁毅的伤情之后,她虽然默默陪在宁毅身边没怎么说废话,但到得此时,才真正开口将这些原本她认为无须在意的东西发泄出来。
“妾身现在知道相公对那时的事情都看在心里,妻身心中想的那此弯弯道道,估计也瞒不过相公,想起来真是难堪……那时候妾身就当相公是个傻书生,读几本呆书,不会想事情,待人接物也不行,就想着……只要能控制住相公就行了,相公这等傻书生,哪里会是妾身的对手啊”
宁毅笑了笑:“现在也不是。”
“相公心中豁达,或许觉得那也是人之常情。可妾身现在想,要是这些能重来就好了,妾身一定好好对相公,妾身……想要学成真正的大家闺秀想要相夫教子,妾身不想十八岁才嫁给相公,让别人说,相公娶了个泼辣的老姑娘。要是十四岁十五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相公那就好了那样一来……那样一来……所有事情都不同,妾身就不会任性地拉着相公来杭州了……”
苏檀儿说着前面那些话时尽管有些哽咽,倒也冷静,只是说到这最后一句时,才终于真正的哭了出来,她双手捏起拳头放在身侧,微微颤抖,哭得厉害。这女子一贯高傲,虽然都是内敛在温婉的表象之下,但平素纵横商场养成的人生观几乎也如宁毅一般锋利如刀,事情一旦发生,首先便只求解决之道,后悔的情绪,顶多只能叫做归纳或反省。但在这时知道路途艰难,丈夫的伤势也很可能因长途跋涉而受牵连,竟是为这等情绪内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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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毅叹了口气,挪啊挪的,往妻子那边靠过去,苏檀儿揪住他的衣服咬牙饮泣着。
“娄们会回去的还有机会。”宁毅说了一句。
苏檀儿已经哭起来:“我现在想为相公生孩子了想要相夫教子了,不想再逞强了,不想再做生意了,我已经不想自己了可我现在又想要是现在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就是现在没有以后有就异了,我这两天看见相公做那些事情,拼命想怎么出去,我知道相公被责任压着,虽然没有孩子的责任相公也会这样,可我真的害怕了……大夫说相公的伤势需要安心,需要静养,然后靠自己的身体撑过去。相公你为了逃跑的事情这样子劳心劳力,身体怎么撑得过啊……
我有些相劝,可我知道根本劝不了……”她在宁毅身边哭得厉害,压抑得厉害,因此身体颤抖得也厉害:“这两天,相公在问那些人事情,在计划着那些东西,我在相公身边…我在相公身边忍着不说话,心里一直有很多人在告诉我,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用,只是让你更烦心,不能让你一边烦心做事还一边烦心我。
可我又想,要是我像那些普通的女子就好了,就只哭着喊着不许你做这些,然后就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知道说了没用的……”
“到忍不住的时候……”苏檀儿吸了吸鼻子“到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到帐篷里去躲起来,坐一会儿,忍住不让自己哭。婵儿她们都哭过好几遍了,她们想要过来劝你,我都把她们挡下来。我不想让你还要费力跟她们说话,还要劝她们,我也不跟你说没用的话,说话的体力也不想你耗掉……我本来也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她说完这些,低声哭着,但比之方才,终究是好了一些。宁毅等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好起来。”
苏檀儿摸了摸眼泪,但泪珠还是一直在掉,靠在他胸口上,点头道:“一定要好起来,若你好不起来,我也遇不上这样的相公了,孩子我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我原本就不是个好娘亲,弄得别人家破人亡的事情我也做过的……相公你给我记着,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你现在很累了可也不能喊累,还得撑过去。但撑不过去也没关系,我们就下去找你……”
她睁着眼睛盯着宁毅,温婉的瓜子脸上,樱唇紧抿。她以女子之身在商场上纵横,从来都是润物无声的风格,因为本身的样貌精致,又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女,不似那等沙发果决的商人,但此时,只有那方才哭过的大眼睛里,流露出长期商场之上养成却一直收敛的执拗气息,与那温婉的面容混杂在一起,到只是给眼前人传递出一个更窝心的信息:这是你的女人。
宁毅笑了笑:“别小看你家相公,不管怎么样,我会活下来。这孩子你生定了。”
苏檀儿摸着小腹,随后往宁毅靠了靠,她另一只手揪着宁毅的衣襟,闭了眼睛,口中似乎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似乎在祈祷什么,但山风吹过来,听不清具体的言辞。
天空之中绵云流转,夕阳霞火烧遍了天际与山脉水流,夜晚降临,逃亡者的营地当中,军队开始繁忙运作起来。第二天再度拔营,后方的追兵距离这边其实已经不算远,到得这天中午逼近时,他们开始从落单的难民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就在他们前方,那支最大的逃亡队伍,开始内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