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天夜里的见闻,当天晚上,十四岁的少年人便做了光怪陆离的梦。梦中的景象令人面红耳赤,委实了得。
第二天早上起来情况尴尬,从医学上来说他自然明白这是身体健康的表现,但依然懵懂的少年人却觉得丢脸,自己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眼下竟被一个明知是敌人的黄毛丫头诱惑了。女人是祸水,说得不错。
好在眼下是一个人住,不会被人发现什么尴尬的事情。起床时天还未亮,罢了早课,匆匆忙忙去无人的河边洗裤子——为了掩人耳目,还多加了一盆衣服——洗了许久,一边洗还一边想,自己的武艺终究太低微,再练几年,内功高了,炼精化气,便不会有这等浪费精血的状况出现。嗯,果然要努力修炼。
如此想着,手下用力,把正在洗的衣服扯破了。这件衣服是娘做的,回去还得找人补起来。
心情激荡,便控制不住力道,同样是武艺低微的表现,再练几年,掌控入微,便不会这样了……努力修炼、努力修炼……
带着这样那样的心思洗完衣服,回到院落当中再进行一日之初的晨练,内功、拳法、刀枪……成都古城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渐渐苏醒,天空中浮动稀薄的雾气,天亮后不久,便有拖着馒头售卖的推车到院外叫唤。宁忌练到一半,出去与那老板打个招呼,买了二十个馒头——他每日都买,与这老板已然熟了,每天早晨对方都会在外头停留片刻。
此时的馒头又称笼饼,内里夹馅,实际上等同于后世的包子,二十个馒头装了满满一布兜,约等于三五个人的饭量。宁忌买好早餐,随意吃了两个,才回去继续锻炼。待到锻炼完毕,清晨的阳光已经在城动的天空中升起来,他稍作冲洗,换了新衣服,这才挎上布袋,一面吃着早点,一面离开院子。
时间尚早,考虑到昨夜的情况,他一路朝摩诃池迎宾路那边过去,打算逮个情报部的熟人,偷偷向他打听山公的消息。
此时华夏军已占领成都,往后或许还会当成权力核心来经营,要说情报部,也早已圈下定点的办公场所。但宁忌并不打算过去那边招摇。
大战过后华夏军内部人手捉襟见肘,后方一直在整编和操练投降的汉军,安置金军俘虏。成都眼下处于对外开放的状态,在这边,许许多多的力量或明或暗都处于新的试探与角力期,华夏军在成都城里监控敌人,各种敌人恐怕也在各个部门的门口监视着华夏军。在华夏军彻底消化完这次大战的战果前,成都城内出现博弈、出现摩擦甚至出现火拼都不出奇。
这对于华夏军内部也是一次锻炼——势力范围从百万扩张到千万,政策上又要对外开放,这样的考验往后也是要经历的。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虽然定下要在成都开大会,此时宁家能呆在成都的,只是父亲、瓜姨、兄长以及自己,武艺最高的红提姨娘如今都呆在张村负责内部安防,以免有什么愣头青热血上涌、铤而走险,跑过来找麻烦。
当然,另一方面,宁忌在眼下也不愿意让情报部过多的参与自己手中的这件事——反正是个慢性事件,一个心怀鬼胎的弱女子,几个傻啦吧唧的老学究,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动手。真找到什么大的黑幕,自己还能拉兄长与初一姐下水,到时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保他们翻不了天去。
如此想着,他一面吃着馒头一面来到摩诃池附近,在迎宾路当头观察着进出的人群。华夏军情报部的内层人员有不少年轻人,宁忌认识不少——这也是当年军队捉襟见肘的状况决定的,但凡有战斗力的大多要拉上战场,呆在后方的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妇女,信得过的少年人一开始帮忙传递消息,到后来就逐渐成了熟练的内部人员。
辰时三刻,侯元顒从迎宾路里小跑出来,略微打量了附近行人,厘出几个可疑的身影后,便也看到了正从人群中走过,打出了隐蔽手势的少年人。他朝侧面的道路过去,走过了几条街,才在一处巷子里与对方碰面。
宁忌正将手中的馒头往嘴里塞,随后递给他一个:“最后一个了。”
“吃过了。”侯元顒看着他挎在身侧已经完全憋掉的布袋,笑道,“小忌你怎么不进去?”
“外面有人盯梢,我也没有很重要的事,算了。我这次过来就是找顒哥你的。”
“嗯?”
“我想查个人。”
“小忌你说。”
“一个被叫做‘山公’或者‘浩然公’的老头子,读书人,一张长脸、山羊胡子,大概五十多岁……”
宁忌向侯元顒形容着对方的特征,侯元顒一面记一面点头,待到宁忌说完,他眉头微蹙:“为什么查他,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有什么可疑,我可以先做报备。”
“现在不用,若是大事我便不来这边堵人了。”
“嗯,好。”侯元顒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虽然因为身份的特殊在大战过后被隐藏起来,但眼前的少年随时都有跟华夏军上方联络的方式,他既然不用正式渠道跑过来堵人,显然是出于保密的考虑。事实上有关于那位山公的信息他一听完便有了个轮廓,但话还是得问过之后才能回答。
“……若是‘山公’加上‘浩然’这样的称呼,当是五月底入了城里的关山海,听说是个老儒生,字浩然,剑门关外是有些影响力的,入城之后,找着这边的报纸发了三篇文章,听说道德文章铿锵有力,因此确实在最近关注的名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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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文章……”宁忌面无表情,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听说他‘执成都诸公牛耳’……”
“牛耳轮不到他。”侯元顒笑起来,“但约莫排在前几位吧,怎么了……若有人这样吹嘘他,多半是想要请他办事。”
“情报部那边有盯梢他吗?”
“盯梢倒是没有,毕竟要的人手不少,除非确定了他有可能闹事,否则安排不过来。不过一些基本情况当有备案,小忌你若确定个方向,我可以回去打听打听,当然,若他有大的问题,你得让我向上报备。”
宁忌想了想:“想知道他平时跟哪些人往来,哪些人算是他能动用的帮手,若他要打探消息,会去找谁。”
“明白了。”侯元顒点头,“约个地方,尽量今晚给你消息。”
两人一番商议,约好时间地点这才分道扬镳。
此时上午的太阳已变得明媚,城市的街巷看来一片祥和,宁忌吃完了馒头,坐在路边看了一阵。啷当的车马伴随着市井间泥水的臭味,交谈的书生穿行在质朴的人群间,欢喜的孩子牵着父母的手,街道的那头卖艺的武者才开始吆喝……哪里也看不出坏人来。可宁忌知道,家中的娘亲、姨娘、弟弟妹妹们不能来成都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西南大战结束之后,娘亲带着他拜访了一些大战中牺牲战友的遗孀。华夏军在艰难中熬了十余年,眼见第一次大胜近在眼前,这些人在胜利之前牺牲了,他们家中父母、妻子、儿女的哭泣让人动容。在那之后,宁忌的情绪低落下来,旁人只以为是这一次的拜访,令他受到了影响。
但事实上却不仅仅是这样。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来说,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受伤甚至身死,这中间都让人感觉慷慨。能够起身抗争的英雄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会感到伤心乃至于绝望,这样的情绪固然会感染他,但将这些家人视为自己的家人,也总有办法报答他们。
可它们随后说起成都的庆祝。
宁忌原本以为打败了女真人,接下来会是一片开阔的晴空,但事实上却并不是。武艺最高强的红提姨娘要呆在张村保护家人,母亲与其他几位姨娘来劝说他,暂时不要过去成都,甚至兄长也跟他说起同样的话语。问及为什么,因为接下来的成都,会出现更为复杂的斗争。
往日里疏忽了华夏军势力的天下大族们会来试探华夏军的斤两,这样那样的儒门大家会过来如戴梦微等人一般反对华夏军的崛起,在凶残的女真人面前无能为力的那些家伙,会试探着想要在华夏军身上打打秋风、甚至于想要过来在华夏军身上撕下一块肉——而这样的区别仅仅是因为女真人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但华夏军却与他们同为汉人。
而无数的平民会选择观望,等待拉拢。
这是令宁忌感到混乱而且愤怒的东西。
为什么呢?
他们在女真人面前被打得如猪狗一般,中原沦陷了,江山被抢了,民众被屠杀了,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懦弱与无能吗?
是华夏军为他们打败了女真人,他们为什么竟还能有脸敌视华夏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