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鲁不肯前进,他呆立在那边,浑身发抖、自言自语,同时,有一阵强风吹了过来,横扫过原先雾气弥漫的沼泽。夜色变得不再那么昏沉,有了足够的光度,让他们可以依稀看见彼此纠结的迷雾在沼泽中流动着。他们抬起头,看见破碎成片片的云朵,接着,南方的天空出现了悬浮在云朵之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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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看到月亮的时候,霍比特人觉得心情振奋,但咕鲁趴了下来,开始诅咒着白脸。接着,当佛罗多和山姆瞪着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有一朵黑云从魔多冲了出来,那是个长着翅膀的丑恶生物。它遮住了月光,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喊,以超过微风的邪恶速度,向西方飞奔而去。
三人同时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抬头,但那恐怖的阴影不停盘旋,越来越低,它的翅膀已经开始煽动起沼泽中的恶臭,然后,它就消失了,在索伦的怒气之下飞快地赶回魔多,风声似乎也跟着它的行踪一起离开,死亡沼泽又再度陷入沉寂之中。极目所及的荒原,现在又再度笼罩在苍白的月光下。佛罗多和山姆揉着眼睛站起来,像是刚经历噩梦的小孩一般,高兴地面对一如往常的夜空;但咕鲁则是依旧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彷佛晖了过去。他们勉强将他拉起来,但他还是赖着不肯站起来,一直用那双大手抱住脑袋,坚持地趴在地上。
他哭喊着:“死灵!有翅膀的死灵!宝贝是它们的主人。它们可以看见所有的东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它们。该死的白脸!它们会把一切告诉他。他可以看见,他会知道。啊,咕鲁,咕鲁,咕鲁!”在月亮西沉,落入托尔布兰达山之后,他才愿意站起来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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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候开始,山姆认为咕鲁又有了改变。他变得更奉承、更巴结,但山姆有时会惊讶地发现他眼中会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特别是在看着佛罗多的时候。然且,他也会越来越常使用原先说话的口气。山姆还有另外一个担心的地方:佛罗多似乎很疲倦,疲倦得快要倒下,他没有抱怨,事实上,他几乎连句话都不说,但走起路来的姿态却像是背着沉重负担的旅人,而且,这重量似乎还在不停地增加,让他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山姆必须经常拜托咕鲁停下脚步,等待主人跟上来。
事实上,佛罗多每往魔多的大门踏进一步,就越觉得挂在脖子上的魔戒越重几分;他现在开始觉得魔戒的重量,似乎拖着他不停地往地面弯腰。但他更困扰的是那双魔眼,这是他自己对它的称呼,它的压力远远胜过魔戒,更让他走路的时候抬不起头来。那双魔眼是一种邪恶、不断滋长的敌意,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围和险阻,就是想要找到你,让你赤·裸裸地被锁死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佛罗多知道那双眼睛背后的意志位在什么地方,就像普通人闭着眼睛也可以知道太阳的方向一样。他正面对那方向,那一波波涌来的力量不停地击打着他。
咕鲁可能也感觉到相同的力量,但在面对着索伦的意志、魔戒的引诱,和自己所发下的誓言之间,他的内心如何挣扎?霍比特人完全无法了解,佛罗多也没有精力多想。而山姆的全副心神则都放在主人身上,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黑暗的阴影。他让佛罗多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不时地扶持着他,或是用笨拙的言语鼓励他。
当白天终于到来之后,霍比特人惊讶地发现他们和远方的山脉之间,竟然已经变得如此接近。空气现在变得凉爽、干净多了,虽然魔多的山脉依旧和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但已经不再像是云雾顶端的城堡一样模糊,而像是荒原彼端的高墙一般的清晰。他们终于已经到了沼泽的边缘,原先潮湿的地面也成了干枯皲裂的泥地。眼前则是一块平坦、寸草不生的斜坡,一路通往索伦大门前的荒漠。
他们把握住曙光依旧照亮大地的短暂时光,像是小虫般地躲进一块黑色的巨岩下,免得被那恐怖的邪恶黑影再度发现。接下来的旅程仿佛都像是漫无边际的噩梦一样,让人脑海中无法回忆出什么确实的影像。他们在这平坦却毫无道路的荒地上挣扎了两晚。他们觉得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干燥,有种苦涩的臭味渗入他们的呼吸中,让他们的口唇逐渐干裂。
最后,到了第五天的早晨,他们又再度停了下来。在他们眼前,曙光的照耀下,魔多的山脉已经成了遮蔽天空的巨大障碍,从山脚下延伸出许多断碎的丘陵,最近的也有十几哩。佛罗多恐惧地四处张望,即使经历了死亡沼泽的恐怖,和眼前这块荒凉大地的威胁,但让他心中充满恐惧的,还是那块在晨光之下缓缓在他面前揭开面纱的邪恶之境。即使在那充满了亡灵的沼泽中,依旧有些残破的绿意保存下来;但是,在这里,不管是春天或是夏天,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的绿意。这里寸草不生、万物雕零,连凭借着腐败之物就可以生长的苔藓或是蕨类,都无法在此苟活。在这里地面上的凹洞,被泛着病态死灰色的泥土和烟灰所覆盖,仿佛山脉将它们垂死的血脉都吐在山脚下。许多化为粉尘的岩石接堆积在这里,由火焰和高温所形成的巨大石柱也矗立在此地,看起来像是无穷无尽的墓地中的墓碑一般。这些,就是佛罗多在晨光下所看见的景象。他们眼前所面对的,就是抵达魔多之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也是他的奴隶最后的纪念碑,在所有其它的丰功伟业都随风而逝之后,可能只有这块荒地会留存下来:这块病态、无药可救的死寂大地。除非大海将此地的邪恶与污染完全冲刷殆尽,否则此地将永恒如一。
“我觉得好想吐,”山姆说,佛罗多没有回答。
他们站在这块土地之前,像是明知噩梦在前,却必须尽量忍住不睡觉的人一样无奈,因为,他们知道必须要经过这段阴影,才能够看到早上的太阳。天色越来越亮,地面上的凹洞和染有剧毒的土堆变得越来越清晰。太阳高挂在天空,穿行在云朵和一道道的黑烟中;可是,在这块大地上,即使连阳光都变得病态般的虚弱。霍比特人并不喜欢这种阳光,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善,只是徒然让他们的行踪被揭露在众多敌人的眼前,而他们就像是漫游在黑暗魔君王国中的一缕鬼魂。
由于他们已经太过疲倦,无法继续往前,因此,他们找了个地方休息。一开始,他们坐在一颗大石之下,沉默地休息着;没想到,大石间突然冒出了恶臭的浓烟,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咕鲁是第一个反应的人,他咒骂着、咳呛着站了起来,完全不管身后的霍比特人,就手脚并用地逃开。山姆和佛罗多紧跟在后,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个圆形的坑洞中,它在面临西方的部分特别高耸。这个坑洞中温度很低,在底部还有反射着七彩光芒的恶心油渍。他们不得已,只能瑟缩在这恶心的坑洞中,希望藉由它的阴影可以躲过魔眼的注意。
白天过得很慢,他们觉得口干舌燥,但他们只敢从水壶中稍稍喝几口水。他们上次装水的时候是在之前的溪谷中,从他们现在所在之处往回望去,那里似乎变成了一个世外天堂。霍比特人轮班值日,一开始,不管他们有多累,两个人都睡不着;但是,慢慢的,随着太阳躲进缓慢移动的云朵中,山姆打起了瞌睡。那时是佛罗多轮值的时候,他靠在坑洞的斜坡上,但那并无法解除他胸口所感觉到的沉重负担,他抬头看着布满一道道黑烟的天际,看见奇怪的魅影,黑色骑马的身影、来自过去的幻影。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搞不清楚过了多久,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山姆突然间醒了过来,以为自己听见主人的叫喊声。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佛罗多不可能发出任何的叫喊声,因为其实他已经睡着了,几乎快要滑到池底去了。咕鲁坐在他身边,一时间,山姆以为他正准备叫醒佛罗多,但细看之下才发现不是这样。咕鲁正在自言自语,史麦戈正在和另外一个共享同样身体,但说话时带着更多嘶嘶声的人格争论,苍白与绿色的光芒不断在他眼中闪烁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