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努曼诺尔岛的天气始终适合人类的需要:雨水总是不多不少刚刚好,阳光普照,不冷不热,和风时时自大海吹拂而来。尤其当风是从西方吹来时,许多人都会嗅到空气中充满荡漾人心的轻甜香味,仿佛是人间唤不出名字的花朵盛开在永不枯萎的草地上。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天空总是阴沉,暴风雨随时刮来,冰雹不时降下,狂风时常呼号;努曼诺尔的大船不时传出沉没的消息,这样的惨剧是自星芒之岛上升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如今在傍晚时分西方会不时飘来巨大的乌云,形状仿佛老鹰,双翼伸展由南遮蔽到北;它会阴森森地逼近,遮蔽整个落日晚霞,直到黑夜整个笼罩了努曼诺尔。有些巨鹰的翅膀底下夹带着闪电,雷声回荡在大海与乌云之间。
百姓开始害怕,他们大声喊道:“看啊!西方主宰的巨鹰!曼威的大鹰笼罩了努曼诺尔了!”他们都吓得趴在地上,遮脸躲避。
有少数百姓因此懊悔了,但绝大多数对此更是硬心,他们跑到港口对空挥拳,说:“西方主宰阴谋对付我们,他们率先出手攻击。接下来就该我们还击了!”这些话是皇帝说的,在背后指使的当然是索伦。
如今闪电频繁,打死在山丘、田野、以及城中街道上的人;一道充满火光的霹雳劈在神庙的圆顶上,火花四射,圆顶烧了起来。但是神庙不动分毫,索伦爬上神庙的尖顶,完全无惧于劈下的雷电,并且毫发无伤;在那一刻,百姓异口同声称他为神,俯伏听命行他一切意欲之事。因此,当最后一个恶兆来临时,无人予以理会。大地开始在他们脚下震动,仿佛雷声夹杂着翻腾的大海在地底怒吼,浓烟从米涅尔塔玛山顶冒出。这一切,都让亚尔·法拉松更加加紧准备他的军队。
那一阵子,努曼诺尔的舰队黑压压地布满了整个西边的海域,仿佛这海域布满了成千上万的小岛;他们密密麻麻的桅杆犹如群山之上的森林,片片风帆好似铺满天空的云朵;他们的旗帜是金黑色的。万事具备,只等亚尔·法拉松一声令下。索伦退入神庙最内层的中心,人们已为他带来火焚献祭的牺牲者。
西方主宰的大鹰在日暮时分来临,它们列阵在天仿佛预备开战,前进的行列远不见底,张开的翅膀几乎攫住了所有的天空。整个西方在它们背后燃烧得一片通红,它们在炽热的天空下仿佛一团团愤怒的火焰,整个努曼诺尔被这闷烧的怒火照得又红又亮;百姓彼此对望,看见他们同伴似乎个个怒得满脸通红。
亚尔·法拉松硬下心肠,登上他巨大的指挥舰奥卡龙达斯“海上的城堡”,金黑色的船上有无数的桅杆与划桨,正中央设着亚尔·法拉松的龙座。他穿上全副的盔甲,戴上皇冠,升起旗帜,然后下令全军拔锚开航;努曼诺尔的号角在这一刻万声齐发,胜过雷响。
就这样,努曼诺尔的舰队顶逆着西方的威胁出发了;海上无风,但是他们有无数强壮的奴隶在挥舞的皮鞭下奋力划桨。太阳完全沉没了,天地一片死寂。在世界等候它即将降临的命运中,黑暗笼罩了陆地,大海静止不动。舰队慢慢驶出了港边观望者的视线,船上的灯火一一逝去,黑夜吞噬了他们;到了早晨,已经望不见他们了。夜里一阵从东方刮来的强风将他们往前吹送,他们打破了维拉的禁令,驶入了禁止的海域,为了抵挡死亡而发动战争,要从维拉手中夺过这世界上的永恒生命。
亚尔·法拉松的舰队横过大海,包围了亚佛隆尼与整个伊瑞西亚岛,精灵们很悲伤,因为西沈夕阳的光辉整个都被努曼诺尔的船舰遮断了。亚尔·法拉松最后终于来到了“蒙福之地”阿门洲,停泊在维林诺的海岸上;天地仍然一片死寂,命运悬于一发之间。在最后这一刻,亚尔·法拉松动摇了,他几乎调头回去。当他望着一片死寂的海岸,抬头看见闪亮的泰尼魁提尔山,比雪更白,比死亡更冷,沉默、不变,犹如伊露维塔光芒的阴影一般恐怖,他内心开始怀疑。但是骄傲控制了他,最后他还是下船踏上了海岸,并且宣布如果没有人敢来迎战的话,这块地就属于他了。部分的努曼诺尔大军开上了图纳山丘扎营,居住在那里的艾尔达已经全部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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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曼威在高山上呼求伊露维塔,众维拉在这一刻放下了他们对阿尔达的治理权。伊露维塔出面展现了它的力量,世界的面貌从此完全改变了。它让努曼诺尔与不死之地中间裂开深渊,海水急速泄下,这巨大瀑布所形成的喧嚣巨响与迷雾直冲上天,世界剧烈震动。努曼诺尔整支庞大的舰队都坠入了深渊之中,永远被吞灭了。但是踏上阿门洲的亚尔·法拉松大帝与他的将士们则被倒下的大山活埋:据说,他们如此被囚在无人得知的深洞里,直等到“末日终战”来临。
同时,阿门洲与精灵所居住的伊瑞西亚岛都被挪往人类永远无法到达之处。而“礼物之地”安多尔,皇帝们的努曼诺尔,埃兰迪尔之星的艾兰纳,也整个被毁灭了。因为它就位在裂开之深渊的东边边缘上,地基整个崩塌,全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里,永远不复存在。地球上如今已无任何地方是曾经没被邪恶沾染过的。伊露维塔将贝烈盖尔海丢掷回中土大陆的西边,在大陆的东边出现空旷无人的大地,另外又有许多新地新海被造出来;但是世界变得黯淡无光了,因为维林诺与伊瑞西亚岛被挪到隐藏事物之域去了。
这场劫难在人们没有料到的时刻来临,那时舰队已经离港三十九天了。突然间,米涅尔塔玛山喷出大火,狂风大作,大地怒吼,天空摇晃,群山滑动,努曼诺尔与其上的孩童、妇女、以及高傲美丽的贵夫人与小姐们,一同沉没大海。它所有的琼楼玉宇,陵墓财富,金银珠宝与绫罗绸缎,以及一切典藏的智慧学问,全都永远消失了。碧绿冰冷的如山巨浪喷吐着白沫攀上大地,吞噬了比白银、象牙、珍珠更美的皇后塔尔·密瑞尔;她拼命地爬上陡峭的米涅尔塔玛山前往圣坛,但是太迟了,大水漫过她,她的惨叫声消失在猛烈的狂风中。
另一方面,无论阿门迪尔是否确实抵达了维林诺,或曼威是否听了他的恳求,总之,伊兰迪尔跟他儿子以及他们的百姓,因着维拉的恩慈而逃过了那天的大毁灭。伊兰迪尔始终待在罗门纳,拒绝皇帝前去参战的召唤;他也逃过了索伦派来捉拿他的士兵,躲过被拉到神庙里去烧死的命运,他上了船,远离海岸,泊在大海上等待。当大海裂开将所有的舰队吞落深渊时,他因隔着努曼诺岛逃过第一场巨变,随即而来的狂风又挡住他接近崩塌的努曼诺尔岛。但是接下去他很可能会被崩塌所掀起的滔天亘浪所吞噬,如此一来,他们的悲惨跟灭亡者也差不了多少,这世间再无任何生离死别的痛苦与失落能与那天发生的情况相比。但是一阵从西方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向他,那风的猛烈超过任何人类的想像,他的船队被一扫而飞;狂风撕裂了他们的帆,折断了他们的桅杆,把这群不幸的人像大水中的稻草一般抛来抛去。
他们一共有九艘船:四艘属于伊兰迪尔,三艘属埃西铎,两艘属安那瑞安;他们逃离了劫难来临时昏暗中的黑色暴风,但却落入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里。大海在他们底下暴怒翻腾,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喷着白沫的顶峰将他们举到残破的云端,数日之后将他们全部抛上中土大陆的海岸。当时整个西边海岸地区遭到极大的破坏与改变;海水倒灌淹没了陆地,海岸坍塌,古代的海岛都沉没了,新的海岛升起;山川移位,大地变貌。
伊兰迪尔与两个儿子日后在中土大陆建立了新王国;虽然他们的学识本领相较于索伦来到之前的努曼诺尔已是夕阳余晖,但在中土大地上的野蛮人类看来,仍是伟大惊人。伊兰迪尔的后裔在未来年日中所立的事迹,记载在别的故事中,他们与索伦的对抗还没结束。
面对维拉的暴怒以及一如判给海洋与陆地的灾难,索伦吓破了胆。这跟他所预期的相差太远了,他只想看到所有的努曼诺尔人与他们骄傲的皇帝送命而已。当亚尔·法拉松吹响他出战的号角时,索伦坐在神庙中心的黑色大椅上哈哈大笑;当他听见远方风暴发出的如雷亘响时,他再度大笑;第三次,就在他想到自己如今永远自世上除掉伊甸人而浸淫在无上的喜悦中大笑时,他连人带椅带神庙一同坠入了深渊中。不过索伦不是血肉凡躯,虽然他在这场毁灭中丧失了曾藉以行大恶的形体,让他从此再也无法以姣好的面貌在人间出现,但他黑色的灵体却冲了出来,像黑风中的一个阴影飘过了大海,回到他在中土大陆的魔多老家。他在巴拉多塔中再次戴上他的至尊魔戒,消声匿迹在黑暗中,直到他再次为自己打造出新的装扮,一个凡人肉眼可见的凶神恶煞;而索伦恐怖的魔眼几乎无人能够抵挡。
但那些事都没有记载在努曼诺尔灭顶的故事里,这故事现在已经说完了,就连那片土地的名称都湮灭了。
从此之后,人类不曾提起艾兰纳,不曾提及那被拿走的礼物安多尔,也不曾提说努曼诺尔位在世界的那个地方。但是那些被大海冲上岸的流亡者,如果他们内心因为渴望而转向西方时,会提及那被巨浪吞没的玛努·法尔玛,沉沦的故事,那块精灵语称之为亚特兰提的大地。
在流亡者中,有许多人相信“天堂之柱”米涅尔塔玛山的峰顶并未完全淹没,它仍竖立在波涛中,变成大海上一座渺茫的孤岛;因为它是一处被封为圣的地方,即便是在索伦得势的日子里,它也不曾被任何人玷污过。埃兰迪尔的后裔日后曾经有人找寻它,因为根据博学大师所言,古时目光敏锐之人可以从米涅尔塔玛山上瞥见不死之地隐约的微光。纵使一切都毁灭了,登丹人也明知世界已经改变,他们的心依然朝向西方,他们说:“亚佛隆尼已自地球上消失,阿门洲已经被挪走了,在目前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它们是找不到的。但是它们曾经存在这世上,因此它们也还会在,真实完整如同起初世界刚被造好的模样。”登丹人相信,即使是会死的凡人,如果真有福气的话,可以盼望在今生之后的某个时间里看见它。他们始终渴望逃离他们流亡的阴影,并以某种方式望见那不灭之光;对于思及死亡所唤起的悲伤,仍自大海的深处追赶着他们。因此他们当中那些伟大的水手仍会在茫茫的大海上不断搜索,希望能登上米涅尔塔玛山,并从那里望见过去曾经存在过之事物的景象。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那些航行到最远之处的人只来到新的大陆,并且发现一切都跟旧大陆一样,死亡依然存在。而那些继续往西航行的人,发现他们最后是在地球上绕了一圈,身心俱疲地回到了他们起初出发之处。于是他们说:“所有的航道现在都变弯了。”因此,日后靠着航海与观星的学问,人类的君王知道世界确实是圆的了;但是唯独艾尔达,如果他们愿意,仍被允许离开这地前往古时的西方和亚佛隆尼。因此,人类的博学大师说,一定有一条“笔直航道”存在,只有那些仍蒙允许的人可以找到它。他们教导说,当你踏上这条路时,这新世界就被远远的抛在脚下那条古老的记忆中通往西方的航道继续向前,仿佛一座看不见的大桥横越可容飞翔的天空(因为世界变弯了,因此空中飞翔的航道也变弯了),然后经过肉身凡躯需要保护否则无法抵挡其寒冷的伊尔门,最后来到“孤独岛”伊瑞西亚,或甚至更远的维林诺,众维拉仍然居住在该处,观看着世界的故事一一在他们眼前展开。于是各样的故事与传说在大海的沿岸流传,论及那些孤独倘佯在大海上的水手或人们,因着运气,或因着维拉的恩惠,踏上了笔直航道,看见整个世界在他们眼前下沈,然后一路来到了灯光灿烂的亚佛隆尼码头,或最后真正抵达了阿门洲的海岸,在那里,在他们死前,得以瞻仰那座美丽又可畏的雪白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