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晚 · 1

发布时间: 2019-12-01 11: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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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茶点之后,莱德纳太太带着我去看我的房间。

也许在这里我最好对房间的安排做一个简要的描述。非常简单,参考平面示意图很容易就能明白。

在开放式的大门廊两边分别有门通向两个主屋。右边的门通往餐厅,也就是我们用茶点的地方;另一边的门则通向一间完全相同的房间(我称它为客厅),平时用作起居室及非正式的工作间,也就是说,有一部分图纸(不仅仅是建筑方面的)就是在那里完成的,而更细碎的陶器碎片也会被带到那里进行修补拼接。穿过客厅就是文物室,在挖掘场发现的所有文物都会被带回这里,存放在不同的分类架上,有些也摆放在长凳或桌面上。从文物室出去只能穿过客厅,没有其他的出口。

文物室的另一边是莱德纳太太的卧室,卧室的门是对着庭院开的。和营地这一侧其他的房间一样,卧室也有两扇带金属护栏的窗户,朝向外面乡野的农田。转过拐角,紧邻莱德纳太太房间的就是莱德纳博士的房间,两者之间并没有门直接相通。这也是营地东侧的第一个房间,隔壁是准备给我住的房间,接下来依次是约翰逊小姐、莫卡多太太和莫卡多先生的房间。然后是两间所谓的浴室。

(有一次我提到“所谓的浴室”时,被莱利医生听到了,他就笑话我说,要么是浴室要么不是,没有什么“所谓的浴室”。但不管怎么说,当你习惯于有水龙头和安装完备的水管可用之后,这样两间只有锡制坐浴盆,连洗澡用的泥水还得用煤油罐打进来的泥巴屋,把它们称为浴室确实很奇怪!)

这一侧的所有房间都是莱德纳博士在原来阿拉伯人房舍的基础上扩大的。卧室千篇一律,每间都有朝向庭院的门和窗户。北面的那排房间依次是绘图室、实验室及摄影室。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门廊。另一侧的房间布局与这一侧大体相同。和餐厅相通的是办公室,那里存放着各种文件,编目和打字工作也都在那儿进行。和莱德纳太太的卧室相对应的是拉维尼神父的房间,他被分配了一间最大的卧室,同时他也用这个房间做翻译破解碑文的工作,随便你怎么称呼它吧。

西南角上是那段通往屋顶的楼梯。西侧第一间是厨房,接下来四间比较小的卧室归那几个年轻人使用,依次是凯里、埃莫特、莱特尔和科尔曼。

西北角是摄影室以及和它相通的暗房,隔壁是实验室。然后就是营地唯一的入口,也就是我们进来时走的那个大拱门。当地仆人的住所,士兵的警卫室及马厩等都在外面。绘图室在拱门的右边,占据了北侧其余的地方。

我在这里详尽描述了房间的分布情况,因为后面我不打算再重复说明了。

如我所言,莱德纳太太亲自带着我参观了营地,最后把我送到了我的卧室。她希望我住得舒适,并且对房间的设施还能满意。

房间的陈设虽然简单,但还算是很不错的,有一张床,一个五斗柜,一个脸盆架和一把椅子。

“仆人会在午餐和晚餐前给你打好热水,当然,早上也有。如果你在其他任何时间需要,你就走到外面拍拍手,等仆人来了以后你就说‘吉布迈哈’,你觉得你能记住吗?”

我说我觉得应该可以,然后结结巴巴地学了一遍。

“这就对啦,要很确定地喊出来。你要是用普通的英国腔说,阿拉伯人是听不懂的。”

“语言这东西真有意思,”我说,“想想世界上能有那么多种不同的语言,真的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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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德纳太太笑了。

“巴勒斯坦有一个教堂,里面的主祷文是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写成的,我估计得有九十种吧。”

“天哪!”我说,“我必须写信把这个告诉我姑妈,她肯定会感兴趣的。”

莱德纳太太心不在焉地用手拨弄着水罐和脸盆,把肥皂盒挪开了一些。

“我真心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她说,“不会觉得太无聊。”

“我并不经常感到无聊,”我向她保证,“人生短暂,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觉得无聊。”

她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摆弄那个脸盆架,仿佛很出神的样子。

忽然她用深紫色的眼睛盯着我的脸。

“我丈夫究竟告诉了你什么,护士小姐?”

好吧,对于这类问题我们总是采取同样的回答。

“就我所知,莱德纳太太,他是说你有些疲劳,身体虚弱之类的,”我顺嘴说道,“并且说你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你,帮你宽宽心。”

她慢慢地低下头,若有所思。

“是的,”她说,“没错,这样就很好了。”

她的话让人有些费解,但我没打算多问,而是继续说:“家里有任何事情需要做的,我都希望你能让我帮忙,千万不要让我闲着没事儿做。”

她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护士小姐。”

然后,令我很意外的是,她坐在床上,开始仔细地盘问起我来。我说令我感到意外是因为第一眼看到莱德纳太太时,我觉得她是一个淑女。而根据我的经验,一个淑女是很少对别人的私事表现出好奇的。

但是莱德纳太太看起来似乎急切地想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我在哪里接受的培训,是在多久以前,我为什么会到东方来,莱利医生又怎么会推荐我来这里。她甚至还问我有没有去过美国,或者在那边有没有亲戚。她问我的其中几个问题在当时看起来毫无意义,但是后来我就明白它们的重要性了。

然后,突然之间,她的态度就转变了。她带着一种温暖灿烂的笑容,亲切地对我说她很高兴我来到这里,而且她确信我会令她感到安慰。

她从床上站起身说:“你愿意跟我去屋顶上看看日落吗?这个时候的景色总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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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然同意了。

我们走出房间的时候她问我:“你从巴格达来这里的火车上人多吗?有什么男乘客吗?”

我说我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特别的人。前一天晚上餐车上有两个法国人,还有三个搭伴乘车的人,从他们彼此的交谈中,我猜测他们的工作可能与管道有关。

她点点头,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叹,听起来带有一丝解脱。

我们一起来到屋顶上。

莫卡多太太已经在那里了,她坐在护墙上,而莱德纳博士正弯着腰查看摆成一排排的石头和破碎的陶器。那里有几件大物件,他称为手磨,还有一些石杵、石凿和石斧,更多的是一些我从来都没见过的带有稀奇古怪图案的碎陶片。

“到这里来,”莫卡多太太叫道,“这景色难道不是太美——太美了吗?”

这的确是一幅美丽的日落风景。在夕阳的映衬下,远处的哈沙尼像是仙境一般,底格里斯河从宽阔的河岸中间流过,看上去如梦似幻。

“是不是很美,埃里克?”莱德纳太太说。

博士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看,小声地敷衍了两句“很美,很美”之后,就继续低头整理他的碎陶片了。

莱德纳太太笑着说:“考古学家只看那些摆在他们脚下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天空就像不存在一样。”

莫卡多太太咯咯地笑起来。

“他们是一群特别奇怪的人,护士小姐,你很快就会发现的。”她说。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能来我们都特别高兴。一直以来,我们都非常担心亲爱的莱德纳太太,是吧,路易丝?”

“是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

“哦,当然啦。护士小姐,她最近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各种担忧恐惧、奔波劳累之类的。你知道,要是有人跟我说起某某人‘只是精神紧张’,我通常都会回答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吗?精神可是一个人的内在核心啊,是不是?”

“女人啊,女人。”我心想。

莱德纳太太冷冰冰地说:“不过,玛丽,现在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护士小姐会照顾我的。”

“当然,我会的。”我爽朗地说。

“我相信那会大有不同的。”莫卡多太太说,“我们都觉得她应该去看看医生,或至少做点儿什么。她的精神真的已经快要崩溃了,我说得对吗,亲爱的路易丝?”

“以至于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心神不宁了吧!”莱德纳太太说,“咱们能谈些别的更有趣的事情,而不要总是纠缠于我该死的病吗?”

这时我看出来,莱德纳太太是那种特别容易树敌的女人。她说话的腔调中透着冷漠和无礼(我并没有因为这个而责备她),使得莫卡多太太原本蜡黄的脸上一阵泛红。她嗫嚅地说了句什么,但是莱德纳太太已经起身到屋顶另一边找她的丈夫去了。我怀疑他是否听见了她走过去的响动,直到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猛然抬起头来,脸上充满关爱和急切的探询。

莱德纳太太轻柔地点点头。不久,她就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一起漫步到远处的护墙,从那里走下了楼梯。

“他很爱她,对吗?”莫卡多太太说。

“是的,”我说,“看到他们这样挺让人高兴的。”

她以一种奇怪的、有点儿急切的眼神侧目看着我。

“护士小姐,你觉得她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她稍稍压低了声音问我。

“哦,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大毛病,”我愉快地说,“只是有些疲惫吧,我想。”

就像在我们喝茶的时候那样,她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我,然后突然问:“你是精神科的护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