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宁愿放弃那笔遗产?”波洛问。
一时间,我看着劳森小姐那双呆滞、暗淡的蓝眼睛,在脑海中想象着她脸上即将要闪过的各种不同的表情。当我还在幻想的时候,刚才对面坐着的那个亲切、愚蠢的中年妇女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明睿智的女人。
她轻轻笑了一声。
“呃——当然,这事也可以从另一面来看……我是说,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我的意思是,阿伦德尔小姐希望我得到那笔钱,也就是说,如果我拒绝,就会违背她的遗愿。这样也同样不对,不是吗?”
“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波洛边摇头边说。
“是的,的确很棘手。我为这事情伤透了脑筋。塔尼奥斯夫人——也就是贝拉——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女人,还有那两个惹人疼爱的孩子!我是说,我敢肯定阿伦德尔小姐不会希望她——我感觉,你知道,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是想利用我谨慎的性格。她不想把钱直接留给贝拉,是因为她害怕那个男人会把钱都据为己有。”
“哪个男人?”
“她丈夫。波洛先生,你知道,这可怜的女孩一直活在他的掌控下。他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我敢说,就算他让她去杀人,她也一定照做!而且她很怕他,这一点我很确定。曾有一两回,我看见她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这在我看来不对,波洛先生——就算是你也不能辩驳吧?”
波洛并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问道:
“塔尼奥斯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劳森小姐言辞之间透着犹豫,“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但你不信任他,对吗?”
“呃,是的,我不,不确定,”劳森小姐含糊地继续说,“不确定我会信任任何男人!总是能听到那么可怕的传闻!还有那些可怜的妻子们所遭受的事!太可怕了!当然了,塔尼奥斯医生总是装出一副很喜欢他妻子的模样,好像很疼惜她似的。他举止非常迷人。但我不信任这些外国人。他们都很狡猾!我很确定,阿伦德尔小姐一定不希望自己的钱落入他手中!”
“对特雷萨·阿伦德尔小姐和查尔斯·阿伦德尔先生来说,被剥夺继承权应该也很难接受吧。”波洛试探道。
劳森小姐的脸颊变得通红。
“我认为特雷萨已经足够有钱了!”她厉声说道,“她光在衣服裙子上就花掉好几百英镑。而她的内在——是那么肮脏!要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善良、有教养的好女孩需要自食其力——”
波洛语气温和地帮她把句子补充完整。
“你认为让她自己去学着赚钱一点儿坏处也没有?”
劳森小姐严肃地看着他。
波洛慢慢点点头,仍旧心无旁骛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查尔斯呢?”
“查尔斯一个子儿都不配拿,”劳森小姐声音尖厉,“阿伦德尔小姐把他从继承人中剔除出去,也有是大有原因——尤其是遭受到他恶毒的威胁之后。”
“威胁?”波洛扬起眉毛。
“是,威胁。”
“什么威胁?他什么时候威胁她的?”
“我想想,应该是——是,没错,是复活节当天。那天正好是复活节周日——所以才更不可原谅!”
“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问她要钱,而她理所应当地拒绝了!接着他说,她这么做很不明智。他说,如果她一直保持这种态度,他就——他用的是哪个短语来着——一个非常粗鲁的美式短语——哦,没错,他说,他会让她翘辫子!”
“他威胁说要杀了她?”
“没错。”
“那阿伦德尔小姐怎么回答的?”
“她说:‘查尔斯,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出来,我能把我自己照顾得很好。’”
“你当时也在房间里吗?”
“确切地说并不是在房间里。”听到问题,劳森小姐顿了一下才回答。
“这样,这样,”波洛连忙说,“那查尔斯呢,他接着说了些什么?”
“他说:‘别这么肯定。’”
波洛徐徐说道:
“阿伦德尔小姐有没有认真对待那个威胁?”
“呃,这我就不知道了……关于这事,她什么都没对我说……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打算给他钱。”
波洛平静地说:
“当然了,阿伦德尔小姐更改遗嘱的时候你应该知道吧?”
“不,不,我刚才告诉你了,我也非常震惊,做梦都没想过——”
波洛打断了她的话。
“你可能不知道内容。但你应该知道这个事实——就是阿伦德尔小姐立了一份新遗嘱?”
“呃——我的确怀疑过——我是说,她卧床不起的时候,曾派人请来了律师——”
“的确如此。这是在她发生那次意外之后,没错吧?”
“是的,鲍勃——那只狗叫鲍勃——它把球留在楼梯顶端——而阿伦德尔小姐踩在上面滑倒了,摔下楼梯去。”
“很严重的事故。”
“哦,没错,要知道,她很有可能摔断胳膊或腿。医生是这么说的。”
“也很有可能摔死。”
“是的,没错。”
她的答案听起来很自然,也很诚恳。
波洛微笑着说:
“我想我在利特格林别墅的时候,看到鲍勃少爷了。”
“哦,是的。我想你应该看到它了。它是只可爱的小狗狗。”没什么比这种说法更让我厌烦的了。明明是只健壮的小猎犬,却被叫做小狗狗。我暗自琢磨,难怪鲍勃瞧不起劳森小姐,也从不听她的话。
“它应该很聪明吧?”波洛继续说。
“哦,是的,非常聪明。”
“看到女主人差点儿因为自己丧命,它应该很沮丧?”
劳森小姐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叹气。
波洛问:
“你觉得,阿伦德尔小姐有没有可能受了那次事故的影响,从而更改了遗嘱?”
我们越来越惊险地接近问题的实质了,我想。但劳森小姐的回答依旧很自然。
“要知道,”她说,“我想你说的应该没错。她的确吓着了——这一点我很确定。年龄大的人从不愿想起自己死期已近。而这次事故让她开始这么想了。或许,她预感自己时日不多了。”
波洛不经意地问:
“她身体还不错,对吧?”
“哦,是的。真的很不错。”
“她的病一定复发得很突然吧?”
“哦,是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那天晚上正好来了几位朋友——”劳森小姐突然停住了。
“你的朋友,特里普姐妹。我见过那两位女士了,非常迷人。”
劳森小姐听到这话,脸因为愉悦而泛红,她说:
“是的,她们很讨人喜欢,不是吗?那么有教养!涉猎那么广泛!而且如此有灵性!或许,她们已经告诉你了——关于我们那次仪式?我想你应该是个怀疑论者吧——但说真的,我真希望自己能告诉你那种快乐的感觉,和自己已故的亲人交流,那种快乐的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我相信,我相信。”
“波洛先生,你知道吗?我妈妈曾和我说过话——不止一次。知道自己最爱的人仍在思念我们,保佑我们,实在是太愉快了!”
“是的,是的,我很能理解,”波洛温柔地说,“阿伦德尔小姐也是信徒吗?”
劳森小姐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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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乐意相信,”她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但我觉得,她对待这一类事情时,思想不像我这么开放。她很多疑,而且总是不愿相信——有一两次,她这种态度招来了最要不得的魂灵!带来了一些亵渎的信息——这,我敢肯定,都是阿伦德尔小姐的态度造成的。”
“我也认为,很有可能是因为阿伦德尔小姐。”波洛表示赞同。
“但在最后那个晚上——”劳森小姐继续说,“或许伊莎贝尔和茱莉亚已经告诉你了——出现了一个很不寻常的现象。那是神灵显形,附体还魂——你或许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的,没错。我很了解。”
“你知道,它从灵媒口中以彩带的形式飘出来,然后慢慢地变成具体的形状。我真的很确信,波洛先生,她自己虽然不知道,但阿伦德尔小姐那晚充当的就是灵媒的角色。那天晚上我确实看见一条发光的彩带从阿伦德尔小姐口中飘出!接着她的头被笼罩在一团发光的薄雾中。”
“太有趣了!”
“没过多久,很不幸,阿伦德尔小姐就犯病了,我们不得不中止这次降灵仪式。”
“你们派人去请了医生——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一大早,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请医生。”
“他当时认为病情严重吗?”
“呃,第二天晚上,他派来了一名医院的护士,不过我想,他一定希望她能撑过去。”
“你们——不好意思——你们没有通知亲戚吗?”
劳森小姐脸红了。
“当下就通知他们了——也就是说,格兰杰医生一宣布她病危,我们就通知他们了。”
“病发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饮食的问题吗?”
“我,我不认为她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格兰杰医生说她一定要严格控制饮食,而她近期没有太注意。他大概认为是风寒造成的。那段时间的天气的确很多变。”
“特雷萨和查尔斯那个周末来了,对吗?”
劳森小姐嘴唇紧闭。
“来了。”
“那次拜访并不愉快。”波洛看着她的表情,猜测道。
“很不愉快。”她语气鄙夷地补充,“阿伦德尔小姐很清楚他们为什么来。”
“为什么?”波洛看着她,问道。
“钱!”劳森小姐怒气冲冲地说,“而且他们一点儿都没拿到。”
“是吗?”波洛说。
“我相信,塔尼奥斯医生来也是为了一样的目的。”她继续说。
“塔尼奥斯医生,应该不是同一个周末来的吧?”
“没错,他周日来的,只待了一个小时。”
“可怜的阿伦德尔小姐,好像每个人都在打她的钱的主意。”波洛试探着说了一句。
“没错,无论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很不舒服,不是吗?”
“是的,的确会,”波洛说,“对查尔斯和特雷萨来说,当他们那个周末得知阿伦德尔小姐要废除他们的继承权,一定震惊极了!”
劳森小姐盯着他。
波洛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她没有向他们挑明事实?”
“至于这个,我说不上。关于这事,我什么都没听到!就我所知,当时没有任何争吵或别的不愉快。查尔斯和他妹妹离开的时候看起来都很愉快。”
“啊!可能我之前得到的信息不太准确。阿伦德尔小姐把遗嘱就存放在房子里,是吗?”
劳森小姐又一次弄掉了眼镜,然后弯下腰捡起来。
“我真不知道。不,我想应该是存放在珀维斯先生那儿。”
“遗嘱执行人是谁?”
“珀维斯先生。”
“阿伦德尔小姐死后,他有没有过来查看她的各种文件?”
“是的,有。”
波洛目光敏锐地看着她,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喜欢珀维斯先生吗?”
“喜欢珀维斯先生?呃,真的,这很难说,不是吗?我是说,我敢肯定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是个非常有智慧的律师,我的意思是。但他举止非常粗暴!我是说,当有人和你讲话时,态度总是非常不讨人喜欢,好像——呃,我真的解释不清楚我的意思——他很有修养,但同时也很粗暴,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这种情形你的确很难办。”波洛仿佛感同身受。
“是的,确实很难。”
劳森小姐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波洛站起来。
“非常感谢你,小姐,感谢你的善意与帮助。”
劳森小姐也站起来,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压根儿不用谢我——根本不用!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真的很高兴——如果还有任何我能做的——”
波洛从门口回来,压低声音,说:
“我想,劳森小姐,我应该提醒你一下。查尔斯和特雷萨两兄妹正在想办法推翻遗嘱。”
劳森小姐的脸颊突然涨得通红。
“他们不能这么做,”她高声说,“我的律师这么说的。”
“啊,”波洛说,“这么说,你请了一位律师?”
“当然,我为什么不该请?”
“完全该请。这么做非常明智。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小姐。”
从克兰洛伊登公寓出来,波洛深深地呼了口气。
“黑斯廷斯,我的朋友,那个女人要么就是完全像她看上去那样,要么就是个演技卓越的好演员。”
“她不相信阿伦德尔小姐是自然死亡的,这可以看出来。”我说。
波洛没有回应。他总是会根据情况装聋作哑。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布卢姆斯伯里的杜伦酒店。”他把地址告诉司机。